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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起身,果真从桌柜上取了黄色绢纸,显然是方才出门买酒时就预备好了的。 “我记得他活着的时候你同他也没有多深的交情,”唐阑瞅着他动作,“苏让又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你扔出去,让外间的乞丐捡到了,还算他死后做件善事,阎王爷都能记他一功。” “一起罢?”付尘拿着苏让遗物,回头看他。 苏让生前本就不把京畿营房当作久居处所,也常常嫌这里条件一般,遗物中除了几件衣服也没有什么繁重之物,正好可以装放进一个布袋中,套在手上。 “随你。”唐阑说着,提上付尘买回的酒,也跟他出了门。 青年显然是提前打探过路线,轻车熟路,绕进了大营地后沿的一点空狭,两边都是砖墙绕立,在此烧火可以正好使烟气顺着墙沿溜走,不会让住在营房中的兵卫发觉。 火苗子“噌”得一下窜出,零零星星的亮光飞炸开。 二人席地而坐。 付尘将黄纸一叠叠慢慢搁进去,热浪扑面。 唐阑侧首,能瞧见青年侧颜被红光晕染着一层瑰丽的颜色,那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燃起的火焰,一动未动。 他看了付尘好一会儿,又顺着他的视线望向燃火,却蓦地被中心那股金黄的内焰闪得眼目一痛,连忙转过脸来,看着那青年丝毫未受火亮影响的模样,不禁出言:“怎么做到的?” “什么?” 青年答言很快,唐阑本是试探问一句,却发觉青年好似并未同面上那般神游发愣,脑中思速清明。 “你一直盯着看,眼睛不痛啊?”他问。 付尘身子依旧未动,道:“习惯了。” 习惯了? “你常给别人烧纸啊?”唐阑挑眉。 付尘又不作声了,他看着火势渐大了,便将置在旁边的许久的衣物扔进里头,火苗子被压下一点,堆火黯淡许多。 “苏让死在外头,也是他爹勾结阉宦造的孽,怨不得旁人,”唐阑道,“他平日里作风人缘本就极差,死了就死了,连我这比你早来这儿许多年的人都没什么想念,你何必为他做到这般?” “他脾气蛮横,却非当死之过,”付尘淡淡道,“也不该受此无妄之灾。” “天意如此,”唐阑道,“善人尚且都未必能得善报,何况他呢?” “真的是天意吗?倘若那些人不将事情做绝,未必要到当时赶尽杀绝的地步,”付尘难得深究于此,火色映进他瞳中,“他也未必就会死了。” “什么是天意?”唐阑反诘,“你口中的那些阉人作风一向如此,恰好落在苏让头上,不管其中有多少纠葛,除了怨天便是尤人,你揪着那些人不放又怎样?换了别人,还是一样的结果。” “……一样的结果。”付尘低声喃喃。 唐阑将从屋中带来的酒放在中间,酒罐上倒扣的两只碗被拿下,他将一只空碗递过去,又道:“先干了。” “死者为大,”付尘掂起酒罐倾了一大碗,将倒好的第一碗酒向前方淋洒开,“苏让先饮。” 赤焰吞灭了酒气,愈发肆狂燎烧。 唐阑冷笑一声,将自己这边倒好的酒一把灌下。 “唐阑。”青年忽唤道。 “说。” “如果我有一天死在你前面,”付尘喝了口酒,道,“你就不必给我焚纸了,给我添上一斤酒浆,我也一直记着活着的这些时候同你喝酒的日子。” “滚蛋……谁死在先还说不定呢,等随军奔了战场,说不准我还死在你前面,”唐阑声音昏沉几分,道,“你给这小子烧一堆烂纸,还不许我给你烧了,都成了你的理……” “整日寻思这些有的没的,看来我还得回去再给你煎一副药吃……” “这火一时半会儿灭不了,要不我现在打桶水过来给他扑了……” “算了,我不去,你去罢,该你去了,你在我前面,你一直都在我前面……” 二人酒后情态两异,又皆由于平日之状。 付尘比日常在人前所现更要沉默,而唐阑则比往常言语更琐碎。 “今天买得匆忙……你想要些别的东西吗?”付尘支着唐阑上半身,道。 “你……”唐阑停顿一下,眯眼道,“你去买点儿肉让我垫垫罢,我…我饿了……” “好,”付尘看着逐渐熄小的焰火,道,“先回屋,我去肉铺给你买牛肉。” “嗯……” 唐阑歪着脑袋在付尘肩上,迷迷蒙蒙地,一副深醉的模样。 “先到屋里,”付尘道,“我给你买。” 醉后的人总是清醒的,青年面色一副酒液的冷煞,撑着唐阑到了屋边床上,后者朦胧这 双眼,欲昏欲睡的情态泼洒在木床上。 付尘出了营房到帝京街角买了几两牛肉,回来时,唐阑已经歪倒在床头一动不动,显然是撑不住醉意睡着了,他上前替其悉心铺好被子,随即熄了床头的烛光。 “唐阑,”青年的脸在黑暗中隐匿无形,听他缓慢道,“你可要好好的。” 付尘发觉,自己虽有能力在烈日一般的炽亮中直视后者,却无能力在一片黑暗中识到何种物象。 “好梦。” 付尘躺在床上,朝着对面人道。 对面渐渐起了鼾声。 深夜钻到静谧的深邃之穴,此时,万物悄悄跌进歇息的洞穴,人人躲在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