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59)
时间到了。 那句尚且温热的尸体,连同溅满了半面墙体的血迹脑浆,眨眼间便消失不见,宛如从未出现过。 首领冷嗤一声,下定了决心。 他的试验是成功的: 这个世界,果然在排斥着外来者。 由于脆弱,无法接受与本源基石相冲突的力量;而同时正是由于这份脆弱,在察觉到外来者不再具有威胁之后,会迅速而本能的排外。 就像是用橡皮,擦掉书页上不合心意的某个词汇一样。 只不过这次擦掉的,是什么人的存在罢了。 首领摇了摇头,制止了被这一现象惊得端起武装的下属们。 我没事。首领简短地说,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的游击队队长与干部。 这两位常年与死亡打交道的黑手党成员也被惊到了。但是他们毕竟经历过不知多少次危机,此刻虽使用了异能力警戒,却都没有轻举妄动。 太宰先生,这是有负责接应的敌人吗?中岛敦轻声问,眯起虎的眼睛四下细细观察。 有人用异能力救走了同伴的尸体?尾崎红叶则这样推断道。[金色夜叉]在她背后漂浮于半空中,太刀半出鞘,寒光闪烁。妾身这就让属下去排查。 这句话说完她便要命令属下,打算地毯式搜索上下三层固若金汤、重重武装的黑手党拷问室。 不必。首领出声打断,只说,我大概已经明白了。 什么明白了?明白了什么? 这句话说得不清不楚,完全没有前情提要,直叫人听得一头雾水。但是听到首领这样发话了,两人便依言垂下头来,甚至连异能力都收了回去。 在黑手党内部,首领的命令是绝对不能违背的铁律。 更别提 将港口黑手党发展到如此规模的,是眼前这位仔细想想还过于年轻的二十二岁的男人。 可是,从这个人口中所吐出的命令,没有一条是不曾应验的。 正是这种宛如被恶魔所赐福/诅咒过的聪慧头脑,令所有知晓港口黑手党这一庞然大物的人,都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 就像是有个人曾经说过的那样。 无论成为杀人的一方,还是救人的一方,都不会出现超出你预料的事情。能够填补你的孤独的东西在这世界上并不存在,你只能永远在黑暗中彷徨。* 这话说得真是对极了。 他便笑着在黑暗中坠向最底层。 但是在这个过程里,他还需要把一切碍事的阻拦全都排除掉才行。 首领对着表示敬畏的两位部下露出微微的笑意。 敦君,太宰命令道,把人带进来。红叶姐,把单向玻璃撤掉吧。 中岛敦立刻毫无异议地听令转身,而尾崎红叶亲自走到墙边,操控按钮降下了作出伪装的整面墙。 在障碍物解除掉之后,显露出另一件囚室。 哦呀?首领难得有些惊诧地扬起了眉,怎么。你们正派反派之间,感情这么好的吗? 坐在另一边、硬生生目睹了这一切的,自然只可能是工藤新一。 高中生名侦探被死死捆绑在椅子上,椅子则固定在地面上。那些黑衣人将他牢牢困缚好、确认高中生没可能挣开之后,便依旧不发一言地退出了囚室。 最开始工藤新一还试着乐观起来宽慰自己:没事的。这没什么。这不是挺好的吗?感觉他都在吊环上吊了快一辈子、胳膊腿都快不属于自己了,能稍微坐着歇一会儿也不错啊。然后,在这场刑讯开始后连一分钟都不到,工藤新一就后悔了。 不。不要。不要这样工藤死死盯着玻璃另一端,无意识间开始试图挣扎。不、!! 这是什么恶劣至极的笑话吗?! 你在做什么啊太宰!你怎么可以这么否定你自己?!! 他觉得荒诞。好像有神明一手捏起那个纯粹温柔的孩子,把他头下脚上地一通乱甩甩掉了这孩子口袋里所有的糖果,又把人扔进泥潭里,指着鼻子告诉他:你就是这滩淤泥。 小孩信了,从此认定自己不配吃糖。从此任凭淤泥一点点吞没自己的口鼻。那只手举过头顶,也一无所有。 工藤想一头槌揍得那个聪明绝顶的脑袋清醒过来,又想大吼快停下!!你要是回忆起来一定会后悔的?!。他还想一拳头砸烂这面玻璃,好好让那个孩子看一眼:你才不是一无所有。 我、琴酒,工藤苦涩地想着。还有纯白房间里其他那些人。我们不都是为你而来吗? 你在做什么。到底为什么要把所有人都推开啊? 足以侦破复杂案件的脑袋,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太宰的冷酷与残忍。 或许,死前一刻的琴酒懂了。 或许此时的工藤,也懂了一点。 听见那位首领开口对着他说话,鸢瞳不含任何温度地直视过来,工藤新一张了张口,才感觉自己声带都好像被撕裂开,喉咙里泛起令人不适的血腥味。他刚刚一定失去理智大吼大叫了。 乍一冷静下来,工藤才觉得自己手腕脚腕都痛得扎心刺骨,低头一看,他果然在片刻前的疯狂挣扎里弄伤了自己,雪上加霜。 你把他,杀死了。 工藤哑着嗓子,几乎是蠕动着嘴唇而发不出什么声音的,这样说。 首领想笑。是啊,杀死了。用这把枪。 工藤痛苦地重复。 你把那个,纯白的孩子、杀死了。 首领隔着一段距离回望着他。现在工藤也感受到隔阂在二人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了。 大侦探仍然并不放弃希望。额发被冷汗浸透很难受,四肢从没有这么疼过,大脑被无规律的水刑折磨得一阵阵刺痛,叫他恨不得拿个锤子敲开得了。但他依然仰着脸与太宰对视,那双永不黯淡的蓝眼睛弯了弯,拼命露出一个笑: 我来帮你。工藤虚弱地恳求道,虽然不知道你到底要做什么我、我们,都是来帮你的。就连这点也不行吗? 别杀了。他想说。别杀了,越杀下去便距离我们向你伸出的手越远。不要坠落到我们无法触及的地方,好吗? 首领便真的笑了: 不愧是天真小鬼。首领说,到这一步都没有放弃希望吗?那么,他用左手挥了挥,命令道,敦君。 是,首领。 中岛敦回答道,同时把另一个人拖拽进这间刚处刑过一人的囚室。 白发蓝瞳,眼底血泪,无声而绝望。 那是,五条悟。 首领便观察着工藤的神情变化,嗯了一声说果然你们都同样来自纯白房间啊,又抬起右手,余温尚存的枪管,毫不动摇地对准了五条悟的眉心。 工藤立刻大喊,不要!别开枪! 他痛苦得恨不得一头撞在墙上昏过去:太宰,你到底要杀到什么程度才罢手?!这个世界到底为什么值得你这样做??! 首领又若有所思地判断道:那么你们的力量体系也完全不同。 太宰并没有用[人间失格]消除五条悟全身防御顺带着无效化[脑髓地狱]的意思,试探出这则情报之后,便把枪随意递给了下属。 他并不认为此类天真而怀揣着幼稚希望的高中生能给自己的计划带来什么威胁。首领向尾崎红叶嘱咐道,将这两个人关在相邻的囚室,等级从2下降为5。不必完全隔开,但是要装备密切监控与自动武装。首领又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我倒要看看,还能钓上来什么鱼。 说完首领便转身出了门。 他将哑声呼唤着什么的工藤新一抛之脑后,也将血泪逐渐干涸的五条悟遗忘。 回到办公室之后,太宰从秘书小银那里拿来了新情报。 打开之前,他罕见地动作微微一顿。 他不能不感到忐忑,也无法不感到犹豫。为了降低惊动武装侦探社乱步先生的危险,同长屋一样太宰只敢出动最低限度的监视,他甚至比对待那些孩子们还要更加小心翼翼,绝不敢让任何一点线索暴露出去。 像这样掩藏在层层伪装之下、状似只记录日常琐事的情报,唯独太宰治才知道,自己究竟在贪婪地汲取些什么。 首领深吸一口气,把薄薄一页纸打开了。 没有。什么都没有。 没有任何异常。 黑发鸢瞳的男人注视着纸张,屏息许久之后,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那么,计划终将顺利进行。 第二天,结束了。 无事发生。 第187章 15 第三天的时候下起了雨。 天空笼罩上一层薄薄的灰色,接近天际的部分却还维持着通透的蓝。 横滨美得同之前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别无二致。 她的静谧与危险,孤独与癫狂,都只展示给能够读懂她的人。 而也唯有横滨人,才能懂得横滨的美。 显然,男人就是其中之一。 今日将鞋底踩在石板路上的时候,摩擦出的声响不大不小;绕路走过海岸线的时候,海浪拍打着石壁发出稳定的冲刷声;小雨慢悠悠地浸湿了额发与肩膀处的布料,透过雨幕看出去的时候便宛如隔着一层薄薄的细雾,看什么都显得温柔。快要从咖啡馆旁边绕过去的时候,远远看见路尽头有一位没有打伞而穿着黑大衣的白发少年往这边走来,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能请他喝一杯咖啡啊。 旋涡咖啡店溢散出细细研磨咖啡豆的香气。苦涩,馥郁,又带着点儿回甘。正如他的人生。 男人抬步上了台阶,步履稳重而不曾停歇地走上了四楼。 站在武装侦探社门口,男人左右拍了拍肩膀,拂去雨丝带来的潮气;又低头检查了一下怀里的机密文件,确认完好无损之后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他站在门口莫名其妙地踟蹰了一秒。 虽然异能力并没有鸣响什么警笛,但男人毫无理由地这样确认到: 今天,一定会顺顺利利结束的吧。 门上风铃轻轻一动。 我回来了。男人说。同时货真价实地吃了一惊。 武装侦探社里,几乎所有重要成员都来齐了,除了江户川乱步。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乱步先生在协助他远程突破了异能特务科的警备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出差去了。 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乱步先生在打给他的最后一通电话里这么说,但是,就快结束了。我是这么推断的。 男人吃惊极了,但声音依旧平板无波地问:乱步先生,也不知道吗? 是不能够知道啊!笨蛋!乱步在另一头恼火地嘟囔了一句,还说了些蠢货、傻瓜、出于各种理由总而言之就是好生气啊!之类他完全听不懂的话。 但是乱步又很快冷静下来。 总之横滨就拜托给另一个人了。乱步说。难得他连声音都显得严肃,你的话,就按照你的本心去做吧。只是一定要记得:你是武装侦探社的成员。 至于剩下那些堵在路中间的障碍物 就交给那个家伙吧。虽然我和他也没见过面就是啦。 留下这么一句好像很不负责任的话,江户川乱步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徒留听筒里传来嘟嘟嘟的无机质忙音。 男人茫然地拿着电话听了两秒,接着便动作毫无停顿地收好了右手电话与左手里握着的手枪。 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就按照江户川乱步的安排去做吧。 同每一个武装侦探社的成员一样,他也全心全意地信任着这位一眼看破真相的大侦探。 这也就导致了,男人此刻罕见的失态。 当然他的失态指的是小拇指抽动了一下,整个房间里大家都不过是扭头看过来一眼便又各做各事去了:谷崎润一郎同妹妹直美弯腰在茶几上翻找着厚厚一堆文件,宫泽贤治好像刚从早晨的田地里出来、正拍打着沾满土块的草帽,难得早起的与谢野医生哈欠连天,捧着杯浓咖啡仰头豪迈地一灌,而国木田独步正一手死死捏紧封面上写着《理想》的手账本、另一只手盖在脸上好像恨不得直接把自己憋死得了他正站在沙发旁边而躺在沙发上的那个人 正是整个房间里唯一注意到他的失态的。 这人原本僵直地躺在沙发上面,长手长脚,脑袋在这头、脚在那头,像是晒在沙滩上风干了许久的鱼干;又把双手十指交叉安详地搁置在胸口上,以他专业的眼光看过去都没有半点起伏,宛如已死透了 这人噌得一声从沙发上蹦起来,三两步冲过来抓住他的手上下猛摇:幸会幸会,您就是武装侦探社成员鼎鼎有名的织田作之助吧?我太感动了! 男人、织田作之助又吃了一惊:这人嗓音哑得像吞了地狱的烧炭,着实少见。难不成是来侦探社向与谢野医生求助的? 这样想着,织田作之助便回答道:小小调查员而已,算不上什么鼎鼎大名。 这人好像笑容满面一样笑着说,哪里哪里,和我这种无名之辈比起来的话一定经历了不少传奇故事吧?请务必让我洗耳恭听! 织田作之助张了张口:没有那回事。同那个相比起来的话,每天追着十五个孩子喂饭的磨难反而比异能大战更加辛苦呢。 这人笑得快直不起腰来:这么辛苦?可是这也没办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