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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斯年拿着检查单,一颗心慢慢的,沉沉地坠了下去。 作为一名医生,其实他早就明白,对于常年出于昏迷状态的植物人而言,多器官衰竭而死是早晚要面临的事。但是,如今面临这份早就预料到结果,他还是有些难以抑制的复杂情绪。 终于,到了要告别的时候吗。 楚斯年抬头淡淡地冲圆眼镜小护士笑了笑:“谢谢你,我知道了。一会儿我就去办理出院手续。” 圆眼镜小护士担忧地看着楚斯年苍白而略显虚弱地面庞,想劝慰他几句,可又有些不敢,只好默默帮他关上了门。 几个小护士正在走廊里闲聊,看着圆眼镜从楚斯年办公室里出来,连忙叫住她拉入八卦阵营。 “诶诶诶,听说楚医生的养母快不行了?是真的吗?” 圆眼镜小护士点点头:“你们快别说了,楚医生好像很伤心的样子……挺可怜的。” “嗨呀真是傻丫头!”另一个声音说: “你新来的不知道吧,那个养母可是烧了楚医生不少钱,把他耗惨了。不然你以为,就凭楚医生的条件,至于这么多年都没找对象!姑娘都被吓跑了!现在那个女人终于死了,对楚医生可是好事啊!早死早超生!” “对呀,也不知道楚医生怎么想的,又不是自己亲娘,还伺候的那么掏心掏肺……” “前一阵不是听说有姑娘倒追他,天天往楚医生办公室送饭送花吗?这姑娘眼神真好,傍上潜力股。楚医生也是苦尽甘来了啊!” “啧啧,可不是吗……” 一片艳羡的讨论声,叽叽喳喳传了办公室,楚斯年紧皱着眉头,紧紧关上了门。 房间里一下安静下来。楚斯年揉了揉紧皱的眉心,面色苍白地坐回椅子上,然后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办公桌最下面的一格抽屉。 抽屉里整整齐齐叠放着四五个一模一样的皮质日记本,以及一盒蓝白相间的药盒。药盒的药品名处被撕掉了,只剩生产日期那里几个模模糊糊的数字。楚斯年拿起这盒药看了一眼,然后把它扔进了垃圾桶。 楚斯年拿起手机,摁下了一串号码。 “楚斯年?”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惊讶,但仍然非常温和: “你已经很久没有联系我了。你……你最近过得好吗?” 虽然是个问句,但是电话那头的声音却并没有用疑问语气,仿佛已经提前知晓了答案。 楚斯年淡淡地笑了笑: “挺好的。不过,我想再找您开点盐酸度洛西汀*。之前开的药我放了太久没吃,已经过期了。” ******* 三天后。 傍晚,刚刚下过一场骤雨,碧波荡漾的青芦湖上笼罩着一圈淡淡的似有若无的云雾。绿油油的芦苇已经抽出了长长的充满韧性地苇叶,随着清风飒飒作响。随着云雾渐渐散去,一座略显寂寥的儿童福利院从芦苇丛后露出一角。 这几年,这座名叫临江的小城发展迅速,一座座现代化的建筑拔地而起,只有这座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地儿童福利院,还保持建立之初的简朴造型,红砖灰瓦,水泥铺地,设施简单却还算整齐。唯有招牌“临江市儿童慈善福利院”几个铁铸大字似乎是不久才换上去的,还带着簇新簇新的红漆味儿,反而有些格格不入的味道。 一辆白色的二手汽车在儿童福利院大门前平稳停下。楚斯年打开车门,小心翼翼地把一位身材羸弱的妇人抱下车,放在轮椅上。 “我们到了。”楚斯年蹲下身,注视着妇人的眼睛:“我们进去看看,好吗?” 回答楚斯年的,是一片沉默。 江琴背靠在轮椅上,两只没有焦距的,依稀能辨认出当年风采的大眼睛直直地,呆呆地看着楚斯年,并没有什么反应。 数年卧病,江琴面色苍白,颧骨高高耸起,眼底藏蕴着病态的,如秋日枯叶般灰败。不过,她的仪表却非常整洁,不但没有一般久卧床榻的病人难掩的邋遢气味,甚至还非常体面——红色的长裙,精致的丝巾,微染霜雪的长发梳理整齐,甚至连手指甲都被精心修剪过。 楚斯年抬手轻柔地帮妇人整理了下被微风吹乱的额发,然后跟门口看门的老大爷说明了来意。在老大爷惊讶而好奇的注视中,楚斯年推着江琴,缓缓走进了福利院。 福利院的小院角落里,摆放着两架崭新的儿童滑梯,和一架秋千。三三两两的小孩正在其间追逐玩耍。他们年龄大多集中在3-6岁,男孩统一穿着蓝色,女孩统一穿着粉色,衣着干净整齐。他们看到楚斯年推着轮椅,都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眨巴着好奇又有些胆怯的眼睛看过来。 “这些地方你还记得吗?” 楚斯年指了指秋千架的位置,对江琴说:“当年这里也放着一个秋千,只是没有那么新。我最喜欢在这里玩。我当时也穿着他们这样的蓝衣服。” 虽然并没有人回答,但是楚斯年每走过一处,就耐心地给江琴解说着,简直有点像一个人的自言自语了。 “这扇大门你还记得吗?我小时候能想起的第一件事,就是走进这扇福利院的大铁门。当年,它看上去是那么高,我以为我会在门里生活一辈子……” “这里曾经是一个喷泉,现在改成花坛了。我记得,曾经和别的小朋友打架,就被推进了喷泉池。院长把我从池子里救出来,然后对我说,如果我是个爱打架的孩子,就不会有好的大人来领养我。所以后来,我再怎么被欺负,我都不会去还手打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