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黄泉

    白衣少年毕竟年轻，剑术不精，不敌那着紫衣的手法老辣，勉勉强强才撑过十招，却一个不留神，采花贼的长剑便往白衣少年的胸口直直地刺了过去。

    这一切尽收绿袖眼底，绿袖的眉头一蹙，心一横，一个翻身，跃下楼去，挡在白衣少年身前，生生地替他挨了那一剑。采花贼始料未及，绿袖忍着痛抽出碧落，只一个漂亮的剑花，通体银色的碧落便硬生生地刺入了采花贼的喉咙。

    采花贼未及一声惨叫，便丧了命。

    绿袖回眸，对上的是白衣少年那受了惊的眼神，又抬头往楼上的角落看去，柳太傅早已不在。

    绿袖拂袖，出门而去。

    未走远，绿袖便听身后有人在喊“姑娘——”

    是那个白衣少年。

    “姑娘，在下柳照歌，不知姑娘芳名？”少年问她。

    绿袖冷冷地不开口。

    柳照歌愣了愣：“姑娘既不便告知，在下也不好强人所难。姑娘这身绿色衣裳甚是好看，不如我唤姑娘绿衣如何？”

    绿袖的心咯噔了一下，那绿衣二字是她从前的名字，自打五年前在不归谷捡回了一条命，她才后给自己改了绿袖这个名字。

    柳照歌瞟了一眼她那伤口，有些焦虑，道：“你这伤——”

    绿袖捂住伤，眉也不抬，强颜道：“这点小伤无足挂齿，我救你一命不过是不想让好剑少了主人罢了！”

    柳照歌抽出自己的佩剑来，道：“原来姑娘惜剑，那在下倒很情愿将这黄泉送与姑娘。”

    黄泉。

    他的剑唤作黄泉。

    肩上一阵疼痛感袭来，绿袖只觉口中干涩，顿了顿道：“这把黄泉你还是自个儿好生收藏着，也不枉我真心替你挡那一剑。”话罢，欲拂袖之际，四肢陡然无力，踉跄倒下，绿袖只听耳畔回荡着慌张的声音，“绿衣，绿衣……”

    她想，这世上还有谁会这般紧张她呢？

    她想不起来。

    恍惚中，绿袖似乎做了一个梦，梦中，又回到了五年前那夜荆家满门遭到屠杀的时候。

    屋外火光冲天，呼救之声四起。她牵着妹妹九卿的手，紧紧地。阿爹将碧落交于她的手中，嘱咐她要好生保管此剑，万万不可有失。她微微点点头，有些失魂。

    而后，顺着阿爹布置好的暗道，她带着九卿一路仓皇而逃，身后步步紧跟，是如何也甩不开的杀手。

    千钧一发，她那牵着九卿的手，慢慢松开……

    九卿喊她：“姐姐，姐姐……”

    那时，她做了这辈子最大的错事，却也是她这辈子最清醒的时候，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保住碧落，履行爹的遗愿。

    “小九，小九……”梦境和现实吻合得一丝不差，绿袖惊出一身冷汗，失声叫了出来。

    一个宽厚的肩膀过来将她一把拥在怀中，语音轻柔：“有我在，有我在……”，不知是身体太过虚弱，还是着实是被梦境吓得不轻，绿袖一时忘了去拒绝这个陌生的怀抱。

    后来柳照歌说，都是他的疏忽，才未发觉那个采花贼在剑上藏毒，又抚着她的长发，喃喃：“所幸，已无甚大碍。”

    绿袖痴痴地望着窗外，浸在方才的梦境里，眼中无光。

    柳照歌垂下一双深邃似海的眸子，淡淡道：“你这般模样委实叫人担心，绿衣……”

    绿袖依旧无话，眼角微微湿润。

    她面如死色，心底却是一番起伏——

    小九你可还活着？来找姐姐吧！不！不要来找姐姐！姐姐欠你的，下辈子再还！

    此种波澜是柳照歌万万看不出来的。

    余毒未清，绿袖便一直居在柳照歌为她安置的蘅芜院中养伤。其间，柳照歌亲力亲为地照顾她，绿袖不由地想起不归谷，想起十里桃林，想起也曾这么照顾她的燕三娘……

    她想，倘若有一天自己大仇得报，她该何去何从呢？或许，不归谷是个再好不过的地方了。

    四月伊始，绿袖正在蘅芜院的后院里专心习剑，余光所到之处立有一人影，缥缈的，她以为是惯常躲在一旁看她练剑的柳照歌。

    “姑娘你——”耳旁有声，却不是柳照歌的声音。

    绿袖心下一惊，循声扬袖，手里挥舞的碧落便直直地刺向那人的面门，再斜眼瞧去，女子的额间一朵桃花形状的胎记赫然醒目。

    桃花形的胎记。

    九卿。

    绿袖的心咯噔一下，脑袋瓜子轰然炸裂一般。使剑的手腕重重一歪，碧落从那女子的耳际疾飞过去，几根发丝蹁跹落地。

    “姑娘可是绿衣？”女子绞着衣袖。

    她微微点头。反问她：“你是——”

    女子莞尔一笑：“九卿。”

    九卿。

    凤引九雏的九，白衣卿相的卿。

    九卿识不出来绿袖。五载漫漫，年华易逝，绿袖料想，若不是凭着九卿额间的那枚独一无二的桃花形胎记，她也是断然识不出出落得如此好看的九卿来的。

    绿袖未向九卿坦诚自己的身份，这点，她是万万做不到的，她无法面对那个在夜色里喊她姐姐的女孩。

    她欠她的，太多。这辈子，她是偿还不清了的。余生，她要把自己最好的东西给她，哪怕有一天她要的是她的命，她也情愿给，只有这般，她的良心才会好受些。

    九卿说，是柳照歌让她来照顾绿袖的。

    绿袖心底不免纳罕。

    九卿便又把事情的原委细细言说了一通。

    九卿与柳照歌并非什么老相识，缘起前些时日九卿一人去桃花庵中上香时，柳照歌伸于援手制服了纠缠上她的采花贼，旁的便无甚交结，就在九卿本以为她和柳照歌的缘分便到此戛然为止的时候，昨日柳照歌竟不声不响地寻到她，央她帮忙。

    所帮之事，便是替他照顾绿袖。

    绿袖听罢，先是微微疑惑柳照歌所制服的那个采花贼可是在歌不休遇上的那个，转念又想，叨扰多日，柳照歌杂事缠身却还不忘自己，委实叫她过意不去，再者，世间无不散之筵席，她与柳照歌萍水相逢，还是少些纠缠为妙。

    她该操心的，该是修养得好，以报家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