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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绿菲和芄兰相视一眼,同时笑出声来。 夏至后,一行人连带奴仆侍卫,近两百人浩浩荡荡地往翠微宫而去。 从京都前去翠微宫尚算有些路程,夏季晴日阳光炙热,不宜骑马,靳以便和傅明一道坐同一辆马车。 傅明读前朝史书,靳以读更古早的兵书。 傅明正读完一卷,思量着撰写史书之人评断是否公允,便听靳以忽然问道:“这些日子,见你似乎颇忙碌于纸上功夫,可是有什么打算?” 傅明从字里行间收回目光,抬头却问:“爷觉得这些史书如何?” “帝王将相,是非功过,盛衰兴亡,可为前人昭彰,可为后人明鉴。” 傅明颔首,“爷所言甚是。但我觉得,如此尚不够。” 靳以兴致方兴,问道:“如何不够?” “丹青史册记载帝王将相,记载是非功过,记载盛衰兴亡。却不书饮食男女,不载烟火人间。” “饮食男女?烟火人间?这有何可书?” 傅明道:“爷是志在四方可入史册之人,自然不觉得这些有何值得记载留存。但芸芸众生,如爷者少,活这一遭,无缘丹青,真正有关的,也不过是衣食住行。后人当然无须记得这些人,但偶尔回首,瞥一眼前人活过的痕迹,知晓他们也曾在日居月诸时耕耘劳作,热闹过,欢喜过,悲伤过……如此,也是一种留念吧。” 靳以闻言,许久未语,而后才道:“是以,你便为芸芸众生书一书他们的衣食住行,耕耘劳作,欢喜悲伤?” 傅明微一笑,“是为他们,也是为我自己。” 靳以又默然片刻后道:“若他日,我立下更大的功劳,可向圣上为你请封,你便能与我一同名留青史。” “爷果然志向高远。”傅明心中亦喜他这份凌云壮志,笑意染上眉梢唇角,“我等着那日。”但他心中仍有未尽之语,那便是,作为一人之附庸被载入史册,占得无人在意的一隅,虽也仍算光荣,但这并非他所求。 两人不再就此事多谈,靳以向傅明说起翠微宫来,他小时候和祖父一同陪圣上前来避暑过一回,凭他记性,许多景象仍清晰可忆。 “来之前,我向三皇子请了云生阁,你一定喜欢。” 傅明隐隐期待起来,又发觉,这回他应当是和靳以同住了,为期将近一月。想起来前绿菲的话,脸庞又不觉变得烧热。 “脸怎么这么红?”靳以伸手,“有些烫,很热吗?莫不是中暑了?” 傅明忙摇头,“只有些热,没大碍。” 靳以给傅明倒了一盅凉茶,又拿出折扇打开,为他扇风。傅明喝完茶,转眼看见那折扇上写着“一剑霜寒十四州”,便笑道:“这把扇子是去年的,有些陈旧了,等回了京中,我再给爷重新写一柄。” 靳以眼中带了笑意,“这柄虽有些旧,却没坏,也仍好使,不用换。且咱们到都未到,你便想着回后的事情,是不是也太心急了?” 傅明听出靳以的玩笑之意,便也笑道:“爷所言甚是。翠微宫那般好的神仙之境,我盼着长住呢,最好有所奇遇,住成个真神仙!” 靳以见他慧黠模样,心中微动,收了扇,拿扇骨在他眉间轻轻一点,笑意中带着不自觉的温柔。傅明一愣,尚未回过神来,眉间又是一热,是靳以的唇,稍触即离,却似在眉间点了一簇火,那火苗才下眉头,便上心头。 第19章 章十九 一行人抵达翠微山时,天边落日熔金,火烧般的云霞弥漫在如屏如障的翠峦之上,或排行成队或零散二三只的飞鸟时盘旋于空,时各自归林。清风拂过山面,又向人面而来,风中似有草木甘泉的清香,令人尚未入山,便已觉神清目爽。 行宫所在之地,修有可容马车通过的山道,尽管曲折,倒也平整,令人既可饱览山中各处胜景,又无须过于忍受颠簸之苦。 林深时见鹿,向晚恰闻钟。 傅明支耳静听,待那钟声渐歇时方问道:“这山中有庙?” 靳以回道:“翠微山中琉璃寺,是皇家寺庙,虽不如京中那家,倒更似佛院清修之地。” 傅明道:“安于闹市则香火鼎盛,栖于山林则清净无染,各有千秋了。” 靳以问:“我朝读书人多恪守儒学,不喜求神拜佛之事,我觉得你倒是似对佛家有亲近之感。” 傅明道:“也非是亲近。我有半师,乃是一位医者,却修研佛理甚深,耳濡目染,便也不会不喜。” “医者修佛?” 傅明颔首,“我那位半师医术颇高明,但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妙手亦难回春。不能治愈之时,便唯有安慰。他说,佛有慈悲智慧,可渡人心中苦难。” 靳以闻言,想起那卷《心经》,低声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傅明闻之,浅笑道:“爷常诵读,可有所悟?” 靳以摇头,“若要五蕴皆空才可脱离苦海,那这等智慧与心如死灰有何区别?” 傅明无言,许久后才道:“所以,比之参悟佛理,我更喜爱玩味摩诘之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将车帘掀得更高,他回头一笑道,“爷,你看,咱们到了。” 翠微宫,依山势而建,飞檐翘角隐于岩石嘉木之中,清溪穿流而过,云雾明灭其间,直似世外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