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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目光最后停在了墙上。 那是一堵面北的墙,光线晦暗,前面罩了灰色的帘帷,看起来还积了不少尘埃。皇宫之中,怎么会有这样冷清的所在?连洒扫的人都不来动它么?她的好奇心被勾起来,左右张望,阁外的宦官宫女都跟死人也似一点声息都无,于是悄悄伸手,哗一下拉开了那帘帷。 她顿时被呛了满口的灰。墙顶上的灰尘扑扑簌簌地下来,好像在刷洗着什么一般。她咳了几声,转脸再看,那墙上竟现出了一轴画。 她渐渐睁大了眼睛。 那是一幅工笔仕女图,画的是一个女子斜倚着一张软榻,手中捧着一只熏炉,正对着一屋子的珍玩陈设发呆。 画的背景极其繁复华丽。齐人高的博古架,上有宝玩古鼎、玉芝如意,屏风是嵌翡翠云母的十二折,画满了孝子忠臣节妇烈女的故事。女子身后、银钩卷起的垂帘之外,更隐约可见层楼叠栋、画阁雕梁,和几笔冷漠勾勒的河山。 阿苦不是没见过画轴,扶香阁里什么风雅的东西没有?可是这幅画的构架庞大、设色精巧,却都是她身居市井所远远不能想象的。她甚至能清晰看见女子身下那铺了紫貂皮的软榻之下,画师为那铜制矮足描上的金粉。 她不由咋舌。 这么……奢侈。 只有皇宫里御用的画师,才能用这样僭越的色彩,画出这样高贵的图景。 可是,这一片错彩镂金之中,那女子的衣衫却是全副素净,只一把天青色的纱裙,秀丽的脸盘上也了无装饰。 阿苦看了看她的脸,又看了看她金碧辉煌的四周。然后,再看了看她的脸。 这个女人一点也不高兴。她好像很冷,面色苍白,手心蜷在衣袖里紧贴着暖炉,仿佛那是她唯一最后的依靠。她紧抿着嘴唇,抿成了一条淡漠的线,而不是花瓣样的娇艳。她的眼神茫然,略微沉暗地低抑着,隐藏了很多阿苦看不懂的东西。 可是,她的脸,和阿苦,几乎一模一样。 阿苦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风吹起竹帘,竹声交错作响。这一间小阁,就是这一间小阁。 这里原该有一抬博古架,这里原该是云母屏风,而她脚下,她脚下就该是当初摆放那软榻的位置,那女子就是半躺在这个地方…… 她的背撞到了一个人。 “啊啊啊——!” 阿苦捂着脑袋闭着眼睛尖叫出声! “鬼啊——!” 那鬼似乎有些无奈,声音是中年男人的沉稳,震得空气肃穆一冷,“吓着你了?” 她是真被吓出病了。一间无人居住的宫阁,一幅年代久远的画,画上的女子还有和她一模一样的容貌……她不敢抬头,虽然明知面前是个男人,也不敢。 皇帝看她小羊羔似地瑟缩着,碧纱袖子稍稍滑落下来,露出洁白的手腕子,宛如一弯白月了无装饰。他的心莫名就被勾了一下。 他咳嗽两声,“你是钱阿苦?” 阿苦怔怔抬起头,立刻又缩回了脑袋,双膝一软两手仆地,“陛下!” 她想不起话本里是怎样给皇帝请安的了,便囫囵地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笑起来,“这都什么东西。” 她脸上羞赧,他却不以为意,挥了挥手让她站起来,目光落在她怯生生的脸上。阿苦的脸色还有些白,目光躲躲闪闪,但那容颜却不容他错认。上次他就想将她留在宫里了,如果不是未殊…… 皇帝道:“这里脏得很,我们出去说。” 阿苦求之不得。皇帝抬脚,走到门边掀起竹帘一角,忽又顿住,回头,拿下巴指了指墙上的画:“你知道她是谁吗?” ☆、第39章 哑忍 阿苦根本不想回头看,“我、我不知道。” 皇帝玩味地一笑,“你们长这么像,你会不会是她的女儿?” 阿苦骇了一跳,“不可能,我是我娘的女儿!” “你上回没告诉我,”皇帝剑眉微挑,目光危险地一沉,“你母亲是谁?” 阿苦的手握紧了,冷汗渗了出来,在这一刻,她的脑子偏转得飞快,“她……就是个娼妓。” “哦?”皇帝似乎很感兴趣,“落了籍的?” “那当然!”阿苦脖子一梗。她娘当然是落了籍的,怎么也不会是暗门子吧! 皇帝看她那副急吼吼的样子,笑道:“那改天得登门拜访一下了。” 阿苦一愣——登门拜访?作甚?然而皇帝终于走了出去,她再也不想久待此地,立刻跟了上去。 琳琅殿的正殿里设了两张小几,几上的八棱绘彩金碗里搁了四片蜜糕,皇宫大内的点心精致得不像拿来吃的,而像摆来看的。皇帝见她的眼睛直盯着那蜜糕,便道:“想吃?” 她将头摇得拨浪鼓也似,“不想,不想。” 皇帝也不与她争,只是看着她的脸。她回过头来便和皇帝的目光对上,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皇帝有一张典型的舍卢人的脸。浅淡到无情的褐眸,泛着金属样的冷光,鼻梁高挺,将刀削般的脸容分成明暗的两面。他披了紫貂领的宽大袍子,没有系带,露出里头汉制的儒衫,不伦不类,草原男子的贲张力量自那丝绸纱缎之中透出来,那气息像是兵马过境,只有烧杀掠夺,没有分毫的温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