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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她咽了口唾沫,“我去外面。” 旋即走了出去,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走廊上空空旷旷,静得能听见她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咚咚,狂急,容不下分毫懦弱的喘息。 未殊走入内室隔间,穿上了这件白袍。多少年了?他的容貌身材从那时候起似乎便没再改变,这旧衣出奇地合身。逼仄的空间里一条半明半暗的烛,听不见外面的风雨声,他将那雪白衣袖举起来闻了闻,眉目安然。 他走出来时,阿苦已在外间的堂屋,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其实还是九年前那个少年的模样,苍白的肌肤,瘦削的肩,安安静静的眼神。到底有什么地方改变了,她也说不清楚,横竖九年前她才五岁大,那样年幼的记忆理所当然会出错的。 他过来看了看弋娘,道:“她睡过去了?” 阿苦点点头,“捂一晚上就能好。” 未殊说:“那我先回去了。” 她呆了呆,“走了?” 这两个字有些突兀,出口之后她又亡羊补牢地道:“我是说,天这么晚了,不如我找间房……” “不必了。”他道,“雨小了许多,无妄大约来接了。” 她说:“他分明还没有来。” 他不做声了。 她看了他半晌,忽然低唤:“师父。” 他的眸子里微沉了几缕隔夜的光,渺渺茫茫地扫来,竟拂得她心头一痛,好像被什么虫子咬了一口。 “你怎么不问我,”她咬了咬唇,“我哪来的这件天官之服?” 他很温顺地道:“那么你哪来的这件天官之服?” 她孤零零地站在药炉旁,小手在袖子里攥成了拳头,一个字一个字都清澈如迸玉般响:“我五岁那年,溜进司天台偷梨,见过你一面。我知道你忘了我了,可我还留着你送我的这件衣裳……”她忽然一笑,唇红齿白,烛火下嫣然如醉,“你看,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分?” 他静静地看着她,没有配合她笑。土炉子的烟尘熏得她转过头去,眼里蒙了灰,呛得她咳出泪来。她一边伸手揩泪一边仍是笑,“我真是个傻子,我怎么就不知道有些人忘性大,尤其是你们这些贵人……” 清苦的药香之中,她哽咽的声音仿佛是虚幻的。他不由想起窦三娘说,这姑娘一向只笑不哭。不知道她现在这样,是笑是哭? “阿苦,”他终于开了口,“我虽然不记得过去的事情,可我们往后还有很长。” 她怔怔地停了哭泣,抬眼看他,泪眼迷蒙仿佛大雨冲洗过的琉璃,熠熠地焕出光来。他这话说得很让人想入非非,“往后”,这是个诱人的陷阱,可是“过去”,毕竟已被他抛弃。 她心里一阵痛苦一阵欢喜,一阵酸楚一阵甜蜜,她分辨不清。 他终究是忘记她了。 她低声道:“你快回去歇息吧。” 他点了点头。他的表情永远深不可测,她早已放弃去猜了。但见他走到门边,欲推门时,又道:“对你母亲好一点。” 她望向他。 他静了静,“我没有母亲。” 说完,推门出去了。 她在原地傻站了许久,忽然往回走,直走到弋娘的病榻边,道:“你说他什么意思?” 弋娘眉心蹙了蹙,终究还是昏睡。 “他这不是浑么?”阿苦不知道哪里来的气恼,全部对着昏睡的老娘发泄了出来,“他就不能顺着我的话说一次,说我们有缘分?他一个算命出身的,怎么会记性这样差?” ——“你们当然有缘分。” 风飘烛焰,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随风响起,她怔了一怔,去看弋娘,弋娘确实睡得很沉啊?突然之间,后心一痛,她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未殊走下小桃楼时,夜雨犹疏疏落落地斜飞上他的衣角。这一夜的扶香阁静得有些古怪,即算是大雨突至,一家偌大的青楼也不至于打烊得这么早吧?他已撑开伞、迈出了两步了,却又突然折回身,再度上楼去。 他说不清楚自己心里那一份躁动。他的头很痛,牵扯着回忆里的经络,随连绵呜咽的雨声绕得他后颈黏腻。他的步伐不自禁地加快,上楼直拐,一把推开了弋娘房间的门。 烛火被他开门时的风带得一偏,又呼啦啦窜得更旺。 弋娘已坐了起来,容色冷清,眉宇沉静。 并不似个风尘女子,反而似个大户夫人。 他问:“阿苦呢?” 弋娘说:“你以后不要再找她了。” “为什么?”他盯着她的眼睛。 她想了很久,披衣下床来,脚步很定,一点也不见重病之后的虚浮。她拿银剔子剪了剪残烛,慢慢地道:“我也不知她被带去了哪里。” 他不假思索:“我去找她。” “你去找她,只会害她。”弋娘低声说,“你和她走得越近,就越会害了她。” 他的身形僵住。好像有一股力量在拽着他的衣角,死命将他往下拖,好像要把他拖进地底的深渊里去了。他知道的,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他会害她的,这样的事情,他哪里还需要旁人来提醒? 弋娘看了他一眼。夜色杳冥,年轻人俊秀的容颜惨白如片纸。她似乎有些不忍,眉梢却泛着冰凉,“你和她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你想好了,你是五品大官,原不必管我们这些小民的事。你现在放了手,往后若有了要杀要剐的祸患,也就不须你担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