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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很奇怪,在后来姜冬沉能品出味道时,那闻着就很苦的药,入口却是甜的。 一丝一丝的清甜,尝不出半点糖和药交织在一起的违和。年却升费了很大的功夫,向星汐问过往这药里添什么糖不会影响药效,然后就一种一种地试。到最后这药不再苦的逼人,而是淡淡的,带着药香的甜。 一个五感俱全的人,一碗一碗地尝着叫人舌根发苦的药,糖调得违和的时候又苦又甜,惹得人舌头都麻木了。可年却升还在试,只为了让一个尝不见味道的人,喝到不苦的药。 年却升第一次给姜冬沉喂药的时候,本是想试试这药是否还烫,只抿了一点,苦的他皱了好半天的眉。于是在心疼地喂完药之后,又小心地喂了他一点糖水。——好像让他喝了很苦的东西就亏待了他一般。 年却升是想,姜冬沉已为他吃了四年的苦,不能再吃了。 再后来,姜冬沉慢慢地有了感觉,能感受到年却升用细绢轻轻擦拭他嘴角,能感受到年却升为他更换寝衣时指尖的温热,夜半的时候小心翼翼覆上来的手,握住自己的手指,只握一小会儿就松开。还有一次年却升洗过手不小心甩在姜冬沉侧颈上一小滴水,很凉的一下,那滴水还来不及滑下去,便被年却升轻轻地擦去了。 一切都好像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在夏天来临之时,姜冬沉也开始渐渐地转好了。 不过也只有姜冬沉自己能感受得到,年却升看他一点变化也没有,心里担忧的不行。 . 荷月之初,在一个雨过天晴的清晨,姜冬沉慢慢睁开了眼。 早晨的阳光是金色的,从朱窗外投进来,铺了满床,映得姜冬沉的眼睫也像镀了一层轻轻的浅金。整个视线都是暖色,如烟是被阳光照的很亮的屋顶,光束里是细小的尘埃,缓慢地漂浮着,四处都亮晶晶的。 天还很早,姜冬沉轻轻侧了侧头,年却升还没有醒。 他跪在床边,双臂放在床沿上,头枕着臂。 年却升面色并不放松,应是睡得很轻,仿佛为什么事情始终绷着神经,碰一下就会醒。 姜冬沉静静看了一会儿,转回头继续看屋顶,左手食指稍稍抬了抬,像是不经意的,搭在年却升手背上。 果然一碰就醒了。年却升几乎是从手臂上弹起来的,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手,又猛然看向姜冬沉,然后他就看见了那一双侧对着自己的,倒映着阳光的,亮晶晶的眼睛。 年却升一瞬间惊喜地无以复加,猛地直起身想要叫他,一起身阳光照进眼睛里,晃得年却升下意识抬手臂要去挡,可抬手的那一刻年却升忽然清醒了——姜冬沉是平静的。目光淡淡,云淡风轻,没有看向自己,没有笑也没有讲话,似乎根本就不关心自己身在何处。 年却升心中的一腔热情,忽地就熄灭了。 然后他的心情落下去,笑容落下去,直起的身子也慢慢落回去,最终只低下头问了一句:“醒了?” 姜冬沉目光挪也不挪,语气静如止水,只出了一声听不出情绪的:“嗯。” 年却升便不知道说什么了,墙角的阮阮听见声音,抖了抖耳朵抬起头来,发现气氛不太对,很乖巧的没去打扰。 姜冬沉忽然开口:“我问你一个问题。” 年却升一时间有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怯弱,啊了一声,垂着眼道:“问吧。” ……问吧。这些年封尘了太多该问的问题,不是年却升逃避就能逃得开的。 他会问他会问什么呢……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要丢下我?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要发生这一切,早知道要连累我,明明有安知和俦侣这样的前车之鉴,还是执意要和我在一起? 还是要问,凭什么我找了你四年,到最后你就用着一剑来报答我? 可姜冬沉没有。 他仍是目不斜视,细小的尘埃落在眼睫上,折出一小点透析的光点,他微一闭眼,轻声问道:“为什么你回来以后,都不再唤我哥哥了。” 年却升骤然抬起眼来,目光带满了不敢确定的惊疑,这是姜冬沉也缓缓转过头来,浅灰色的一双眸子平静深邃,纯粹地能够包容万物。年却升一眼望不到深处,心生一份无处安放的惭形自秽,低下头小声叫道:“哥哥。” 久违的称呼出口,声音都发颤了。 这几个月年却升一直把自己的姿态摆的很低,很谦卑。以至于他觉得趁他昏迷悄悄地摸一下他的手都是奢望,他哪里敢再把“哥哥”这样亲昵的称呼挂在嘴边。——他并不是不要脸,他也知道自己做了多少对不起姜冬沉的事,所以他才没资格。没资格睡在姜冬沉身边,没资格去给他一个平常的拥抱,没资格去若无其事地和他闲谈琐事,更不要说叫他一声哥哥。 可年却升不想,姜冬沉竟是在意的。 姜冬沉轻叹了一口气,目光转回屋顶,语气和缓像再谈论一件平常的小事:“你什么时候在我身上加了一道灵护。” 年却升一怔,咬了咬唇,小声回答道:“在……被带到北河的前一晚。” 姜冬沉许久没有回话,应是在回想那一晚发生的事情,良久才道:“那杯酒,有问题对吗。” 年却升点头:“……嗯。” 姜冬沉鼻息重了一下,似乎是笑了,唇角却不曾勾起,语气倒很平和,听不出生气和别的情绪:“你长进了,竟然还敢算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