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说“优惠”还是太客气了，帝冠有三年的免租期。郁家人真的太会做生意。

    “姐, 还有两周是中秋了，这次拍摄的地方离你家还挺近的，要不顺路回去一趟？你很久没回家看叔叔阿姨了吧？”金小姗一边叠衣服一边问。

    夏妍停顿了一下, “……再说吧, 你先收拾，我去卸妆。”

    夏妍进入卫生间, 反锁了门, 对着镜子摘下耳钉的同时, 她看到了自己皱紧的眉头。她抬起手，抚平眉心，却没能抚平心中的褶皱。

    关于回家这件事，金小姗问到了点子上。

    这是原主遗留的历史问题。当初原身被幻影封杀，不敢回家，一直骗家里说自己在s市工作，打工赚的钱还要省下来给家里寄一些，不在多少，报个平安。

    夏妍对这件事其实不太认同。原身是家里是独生女，虽说父母年纪都还不大，但这么一直躲下去不是办法，自己过得苦不说，家人也担心。她本人是想过回去看看，只是她也有她的为难。

    她不知道“夏妍”见到原身父母的时候应该是怎样的表现，换句话说，她没有这样的生活经验，就算有耳钉神器，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去“表演”。

    她自己的妈妈，把对她所有的爱都在那一场“谋杀”中放逐，冰冷的河水不只差点带走她的生命，还带走了她心中对于母爱的最后一份期冀。那以后，夏母自怨自艾，把自己关在精神世界里，大多数时候不说话，一开口就疯疯癫癫的，有时候连她都不认识。

    少年时的夏妍虽然被狠狠的伤害过，但还抱有幻想。她安慰自己说，妈妈只是太难过了，她太怨恨爸爸，所以忘记了和爸爸有关的她。但是随着成长，随着人生阅历的丰富，她渐渐意识到，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至今，她还能清楚地记得母亲看她的眼神，长大的夏妍明白了，她并不是真的不认识她。女人只是不想理她，不想管她，不想看见她，她希望夏妍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好像这样就能逃离一切。女人性格太过懦弱，她生下女儿只是为了完成一段婚姻内容，她根本就没有准备好做一个母亲，所以扛不住，也不愿意为子女抗下生活带来的风浪。

    这是一个不被期待的生命，所以十三岁那年女人能毫不犹豫地推她下去——这个认知让当时已经二十六岁的夏妍，被自己的通透又狠狠地伤了一次。

    那一年，她拒绝了一个很不错的剧本。剧本讲述了一个母女情深的故事，而面对有知遇之恩的导演，她生平第一次说出“对不起，我演不了”，也是唯一一次。

    系统感觉到了她心中的波动，安慰道：“还是可以躲一躲的，原主躲了三年了，也不差你再躲一年。”

    夏妍沉了沉气息，“那样对人家父母不公平。”

    不对，现在不是人家，是她的了。也不知道这次等待她的，又是一对什么样的父母。

    从卫生间出来，夏妍下定了决心。

    “姗姐，帮我订点礼品寄到剧组，给大家表表心意，再留出一份适合老人的，端午我要回家看看。”

    金小姗道了声“好”，又问：“我定两张票，陪你去？”

    “不用了，你也回家看看。”夏妍眨了眨眼，“看看你的奶茶店。”

    金小姗顿时笑了。金家父母为了劝女儿回家结婚，还真就开了奶茶店，前期投资六十多万，作为十平不到的小门市，不小了。

    “我妈昨天打电话跟我说，奶茶店的营业许可已经办下来了。我准备去贴两张你的海报，再出一款‘夏妍限定单品’印在杯子上，就当你给我代言了。”

    夏妍“啧”了一声，“可以啊金小姗，商业头脑不错，就是拿来主义不可取，我代言费呢？”

    “奶茶终身免费，够不够？”金小姗脖子一横，“要钱没有！趁着你人还没被签走，我必须物尽其用。等你签了帝冠，你就不是我的了！我小本生意，省一点是一点……”

    “你可真会算！”夏妍笑着把枕头丢过去，“谁和你说我要签帝冠了？”

    “还用说吗？”金小姗说，“□□不离十的事，郁姥爷这个人很精明的，他不会等你彻底红了之后再给你抬价的机会，没准已经在拟合同了，你看着吧。对了……”

    金小姗举起手掌，“姐，苟富贵——”

    夏妍白了她一眼，却是配合地一击掌，“勿相忘！放心吧，忘不了你！”

    说话间，床上传来手机震动的声音。夏妍的手机被埋在成堆的衣物里，金小姗好容易翻出来，余光一扫，却是一怔，随即眼神诡异地看着夏妍。

    夏妍不解，“怎么了？谁呀？”

    她接过手机，见屏幕上有两条信息。

    未接通话 1来电人：马尧弟弟

    微信信息：“出来一下，如果身边有人，不要让人知道是我。”

    金小姗：……勿相忘？

    金小姗把枕头一摔，“夏妍你个渣男！给我说！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

    夏妍：？？？

    晚上六点钟，天还没有全黑，街上人不多。夏妍穿了一套黑色帽衫，一条破洞牛仔裤，如果不是因为一双长腿过于醒目，乍看就像是便利店打工仔——前提是，她没有带了一个写着“不是明星”四个大字的口罩，以及一副夸张至极的墨镜。

    夏妍一路要多低调有多低调，要多招摇也有多招摇地走到一辆熟悉的黑色豪车前，不客气地敲了敲车窗。

    “先生，对不起，这里不能泊车。”

    车窗缓缓下摇，一身“正常”打扮的盛骁打量了夏妍这一身，愣了一下，随即满眼都写着“大哥你搞什么鬼”？

    夏妍一摘墨镜，没好气地道：“不是你说不要让人认出来吗？”

    盛骁问：“我是说了，但你听了吗？”

    他可是提前十五分钟就收到金小姗的警告电话了，那语气活像正室抓小三。

    “并没有，”夏妍坦然地道，“我是不可能瞒着我家姗姐的，这一身就是她给我搭的，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有烟火气？”

    夏妍十分嘚瑟地原地转了一个圈。

    她这样的仙女下一次凡不容易，且看且珍惜。

    可惜这个宾馆住的本来就都是大大小小的剧组，她穿成这样反而不怎么引人注意。

    盛骁叹气，仿佛在懊悔什么。他从后座位上抽出一份合同，正色道：“有人托我将这份帝冠影业的艺人签约合同交给你，你要继续在这里聊天吗？”

    之所以瞒着别人，只是不希望帝冠想签夏妍的消息过早走漏。

    夏妍惊讶。

    ——金半仙，神了啊！郁姥爷不只下手了，还派了马尧弟弟过来，这是打算使“美男计”？

    夏妍二话没说上了盛骁的副驾，接过文件夹，问出疑问，“怎么会是你送来？看合同这事我不在行，你应该直接找你姗姗姐。”

    盛骁略微皱眉，他发现这个女人不只自己喜欢当他“姐”，还认为周围的每一个女人都应该是他“姐”，他看起来就这么不成熟？也许回去他该跟造型师重新谈一谈了。

    盛骁说：“这一份是帝冠内部正在起草的文件，不是最终版，不过也差不多了，你仔细看看。”

    夏妍听出盛骁话里有话，她不再玩笑，展开合同内页品读。夏妍上一世也经历过不少合同纠纷，每次跳槽改签都会闹出不少事，有些时候还难以收场，所以对合同这一块她很熟悉。

    大概读了两三条以后，她就知道这是个什么水平的合同。正像金小姗说的，郁丰年下手很快，分寸尺度也把握得很准。这上面的待遇乍一看还算不错，只是那是对于刚刚和幻影传媒解约的夏妍而言，以她未来的发展前景，加上夏妍对自己的估量，不出两年，这份合约就会成为她的桎梏。

    帝冠的法务部和幻影不一样，越是大公司手段越狠厉，不狠狠扒她一层皮是不会放手的——其实幻影也想扒，只不过她之前瘦得连皮都扒不下来了。

    夏妍叹了一声，“资本啊你永不眠，还真是。”

    这么快就盯上她了。

    盛骁看她，“不满意？”

    “是，”夏妍坦言，“坦白说，我的价值不止于此。”

    “……你倒是不客气。”

    “谈生意客气什么？客气是对资方的不尊重，我信任贵公司的实力不止于此才这么说的。”

    ——没钱还跟你废话什么？你说对吗爸爸。

    盛骁看着夏妍一脸严肃认真，不由失笑。他手臂靠在方向盘上，侧过脸来，“你这还叫不会看合同？我看金小姗未必有你看得透。真难想像你这样的人会被那种公司打压那么久。”

    夏妍耸肩，“人家有靠山，我斗不过。”

    穿书女有金手指，她怎么比。

    “那给你个靠山你要吗？”

    夏妍一怔，不解地看过来。这一看，她发现盛骁的睫毛真长，很可能和自己不相上下。可惜作为一个有道德有底线的前辈艺人，她不能对后辈上下其手。

    不对，她大脑还有些没能消化盛骁这句话背后巨大的信息量，所以忍不住发散到了别的地方。

    见她沉默，盛骁继续说：“这份合约本来应该昨天就发到你经纪人邮箱，被我拦了下来，我可以向你保证，让帝冠拿出一份你绝对满意的合同，只要你帮我一个忙。”

    有意思了，夏妍挺直了背脊，这是她重新审视对手的惯性动作。

    “你说这个靠山，难道是你？”

    能拿到帝冠的机密合同，又信誓旦旦地做帝冠的主，难不成真如金小姗所推测，盛骁是什么隐姓埋名的大佬？

    夏妍在上一世的拉风人生中，也无数次经历过这种场面。对方一般是大佬/金主/赞助商/制片/三流导演，其中不乏一些年纪轻轻身价过亿的青年俊才，以及小说看多了想要包养女明星的富二代，但是被比自己小的男生提出来……还是第一次。

    夏妍看着盛骁的脸，陷入了一场艰难的内心拉锯。

    为什么？因为她美吗？弟弟，你也很美啊，我们旗鼓相当，说不上是谁占谁的便宜，用不着这样。

    于是盛骁话刚说了一半，就听见夏妍颇为痛心地说：“抱歉，我有我的原则，这方面我不太……不不，不是条件的问题。弟弟你很好，但是我呢，发自内心的，喜欢熟男。”

    是个叔控。

    第22章 叫声姐姐

    线条流畅的黑色高档跑车拉风地行驶在公路上。

    盛骁的脸黑了一路, 夏妍在副驾笑得流眼泪。

    “好了, 开个玩笑，干嘛这么生气？”

    文件夹被随手扔回后座, 看着马尧弟弟一脸受了极大屈辱的样子，夏妍还特别有理, 埋怨说：“找我帮忙, 直接说不就好了，非要卖关子，姐姐我是那种无利不起早的人吗？”

    明明这一个月以来大家关系都很好, 找她出个面, 还这么不坦率，也难怪盛骁在男团里会受排挤。

    盛骁下午的电话的确是“郁女士”打来的, 但不是郁薇，而是另一位“郁家大小姐”，盛骁的母亲郁兰女士。

    盛骁和父母的关系都有些一言难尽，但是和母亲之间并没有那么恶劣, 也就是一般的不那么亲密的母子关系。这无关大户人家的狗血八点档，和两个人的性格有关。在盛骁心里，最重视的亲人是外婆。盛骁十三岁回到国内后, 和外婆相处的时间最久, 感情最亲密。

    去年夏天，外婆生了一场病, 之后就出现了记忆错乱的现象。生病后的外婆忘记了很多事情, 一开始只是记不住佣人, 后来连郁女士和盛骁也不认识了，渐渐的，老人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越来越孤独寂寞。郁家可以给老人生活上最好的照顾，唯独在这一点上，他们没有办法。

    只有一个例外：老人家喜欢看电视，屏幕里热热闹闹的场景总是会让老人家感到平静。据说这是因为外公生前经常和外婆一起看电视。有一次，虽然只有一次，但老人看电视的时候，从屏幕里认出了饰演女二号的郁薇。

    郁家外婆指着屏幕说“这是小薇呀”，又“咦”了一声，问“阿骁呢？怎么没一起玩，是是又吵架了吗”。

    那一刻，盛骁就在老人身边，心里难过得不行。

    “所以你才放着大少爷不当，来拍戏？”夏妍没想到盛骁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盛骁静默片刻，“我算什么大少爷，盛家不缺‘大少爷’。”而郁家有大表姐郁薇，所以论排行他也算不上“大”。

    拿出合同的时候，盛骁就没打算再隐瞒自己和郁家的关系，这会儿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

    “我想，如果我能出现在电视上，也许老人家也能想起我，所以我进了帝冠。”盛骁神情微微沉淀，“外婆的病可能熬不过今年，哪怕是重新认识我也好，我不希望她走的时候，世界是孤独一人。”

    在他最孤单的时候是外婆给了她亲人的温暖，现在老人病了，他也想尽自己的能力回报，哪怕她不一定能感受得到。

    一开始，听说盛骁要进娱乐圈，郁丰年给他准备了全套的大男主资源配置，不过被盛骁拒绝了。他演戏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扬名，再说他有自知之明，他的性格根本就不适合这个圈子。他自己投资就是为了自负盈亏，他会买下郁薇推荐的剧本，也是因为这个角色让他觉得贴近自身，一来不会太露怯，二来容易唤醒老人家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