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聊斋小倩
从天色阴沉下来时,镇中人就已经早早躲进了房间。 一处农户窗前,女主人手中拿着一个绣盘手中针线一顿,叹了口气,“往年这时候几乎不下雨,怎么今年天阴的这样频繁……地里的庄稼可怎么办呐……” 男主人点亮了一根蜡烛,昏黄的烛火照亮了小屋,算是带了一丝暖意出来,他点了点头,“天公不作美啊……” 天空中时不时一道电光闪过。 雨水落下来,落在脸上,姜晨闭了闭眼。 凉意从脸上渗入心间。 他走了两步,泥泞溅在脚上。小虎几人哆嗦着,看他过来,显然也是有几分害怕的。 姜晨走到他们面前,如之前学堂放学时那般嘱咐了一句,“你们该回家了……” 他说完,转身。 小虎眨了眨眼睛,拉住他的衣袖,“先生……” 姜晨脚步一顿,“怎么?” 小虎道,“先生要去哪儿?” 去哪儿? “……等走到那一步,就知道了。”他微微偏过头,“小虎,我杀人了。” 小虎却是露着虎牙笑了一下,“可是先生,是他们先要杀你。”若先生不反抗,那岂不是要死? “我要走了。” “小雅姐姐她……” “交给你家风爷爷。”他手中出现了一片绿叶。 小虎收拾了心情,抱着他一下,“谢谢先生。先生,一路顺风。” “回家吧。先生看着你们。” 小虎点了点头,招呼了几个孩子一步三回头。 姜晨手中微光一闪,他们回头的次数就渐渐少了,直到,再也没转头过来。 姜晨凝眸,望着他们在雨中蹦蹦跳跳远去的背影。 很多时候,忘记一些事情,活的更快乐。若是必须有人来纪念这段好的或坏的时间,那就他来。 炽烈的火焰横扫了这片土地。 所有鲜血沉尸化作飞灰,连其中的三魂七魄都未逃出。 这一瞬,太清门中的魂灯齐刷刷熄了一片。连代表掌门长老身份的那三盏,都没能逃过这命运。 想要得到什么,必须要先做出付出代价的准备。既然姜晨的命他们没有能力收走,那么就该要预料到他们的结局就是丧命于此。 他抬手掀了土地,将风雅安置好。 一个坟包竖起。 大雨倾盆。姜晨就那样站着,许久宁静,他转身。 风雅从其中出来,跟在他身后。 姜晨脚步一顿,没有回头,“还不速速去投胎?” 风雅摇了摇头,也不管他能否看见,“我想陪着你。” 姜晨垂了垂眸。“我说了,不必。” 他的身影一个恍惚,离开了。 风雅自然追不上他的脚步。 她望着那片天空,走了出去。 她不敢回头,看身后熟悉的小镇上那片血色。 许久许久,终于看到他的身影了, 他微微扭头看她,神色难辨,语气凉薄,“要跟着,就跟好了。” ……转瞬三年过去。 风雅时常回去看风云,直到小虎将忘记了风雅的风云照顾着离世,风雅同他终于见了一面。 所幸,她的爷爷没有怪她。“小雅儿,既你有此福缘,爷爷也算放心了。” 姜晨将鬼仙道法交给了她,如今也算是修炼有成。 “爷爷……” “莫哭……不得日后爷爷投胎去,还需你照拂一二……乖孙女何必伤怀,这月有阴晴圆缺,你总该看开些。” 风雅是个全然不同于姜晨的人。 姜晨的心有多冷,她的心就有多热。 姜晨惜命,她也惜命。 但是姜晨珍惜自己的命,风雅珍惜所有人的命。 他们截然相反。 因为她从小,是一个扶危济世的医者。 山中的山花野兔,凡她所能,必然会救上一救。 若是姜晨,恐怕连个眼色都懒得施舍。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平和可言,弱肉强食,姜晨十分清楚这个准则。 越是善良,却越容易被啃的骨头渣都不剩。 但是,姜晨不介意力所能及之处护她一护,倘若能一直护着让她一直如此倒也无不可,但是往往,事实难以尽如人愿。 他低头望着胸膛上渗着血的伤口,面无表情。 有句话说的是好,靠山山倒,靠水水流。她需要成长。 人往往不能总是天真,在这个世界里,也许不要求她站在顶端俯视所有人,嚣张的将所有人踩在脚下。但是,保护自己的意识和能力,不能没有。 弱者,往往都是被限制被支配的存在。 风雅领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进来,笑眯眯道,“公子!” 他披好衣衫站了起来,声音里不辨喜怒,“又捡了什么回来?” 风雅瞪了瞪眼睛,“什么叫捡啊!救!是救来的!”她弯了弯眼睛,拍了拍他的头,“一个小老虎,是不是很可爱?” 姜晨终于将视线挪到那个孩子身上,简单打量了下,点了点头,“嗯。” 他得以留了下来。 这座庭院在这片湖边立了许久了。 其中亭台水榭,游鱼飞鸟,绿树红花,姜晨从来不会委屈自己。 起初只有姜晨两个人,后来风雅捡了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回来,这里倒是热闹起来了。 风雅给他起了个名字,就叫小虎。 她向来固执,姜晨又不能逼她什么,凡她所做,他都已懒得反对了。 转眼又是一年春去秋来。 水榭四周蓝色的纱缦飞舞,莲池上粉的白的荷花盛放,微风拂过,碧叶轻摇。 一张青石板的石桌上,雪白的宣纸旁是乌黑的浓墨。姜晨站在一旁,手中握着一枝笔。 旁侧的石凳上摆了一架湛亮如新的古琴,但它已经数日未响了。 连同风雅几日都没有回来了。 姜晨提着笔,桌面上绘了一双眼睛出来。他描了描,盯了一会,一拳砸上去,将那宣纸团做一团,扔在一边。 又画。 然后重复。 一枝笔折了两半。 姜晨哼了一声,甩手将其扔进莲塘。 就算再磨蹭,风雅去给那些小猫小虾采治伤的药,那也该是时间回来了。看来,有人忍不住露出狐狸尾巴了。 好的很,他这数年拘着修个身养个性,原主那些牵扯不清的破烂摊子就看不清自己本分又出来蹦哒了。 他的身影一散。 没有了遮挡,风大了一点,挂着毛笔的笔架一摇,一枝细毛笔被整个吹落,砸在琴面上,铮一声脆响。 然后随风咕噜咕噜掉进池塘里,没有溅起半分涟漪。 笔身上刻了几个秀气的簪花小楷,“公子姜晨。” 姜晨寻着气息找到了他,正逢她同那个捡回来的小虎打的胶着。 他随手寻了个枝头站着。也好,看看她近些年长进到什么水平了。 小虎怒道,“姐姐,你是个好人,为何要同那老妖搅到一起!” “我信他。那些绝不是他本意。” 小虎恨铁不成钢,“我比他差什么!” 姜晨偏了偏头。 风雅蹙眉,“你们不一样。” “是不一样!他杀人如麻!我却手脚干净!我何曾差他半分!” “我信他,他杀的,都是该死之人!” 小虎咬牙,狠了心,“那就休怪我无情了!”他击了击掌,周围阴风四起,他道,“这就是你们口中那个姥姥最看中的人了!” 风雅蹙眉,“你到底是谁!谁派来的!为何害他!” 鬼兵躲在一片漆黑的盔甲中,看不清真实容貌。 他们点了点头,行动间发出令人牙酸的的咔咔骨骼转动声响,要擒住风雅。 姜晨抬了抬眼皮。这等小兵小将,若她对付不了,简直有愧于他这几年的教导了。 风雅也没叫人失望,三下五除二将这些不速之掀翻在地。 小虎见此,狠心咬牙,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其上显然附着道门法术,他握着的手都冒着焦糊气。“那就去死吧!” 姜晨从树上跳下来,袖间一道长剑射出,硬生生折了那人手腕。 他有握上了枚黑色令牌出来,姜晨一见,眯了眯眼了,一条藤蔓射出,将令牌卷住。 他收了藤蔓,打量着那枚令牌,微挑了挑眉,果然,是记忆里黑山老妖的东西。 小虎见他,脸上显出几分惊惧,撒腿就要跑远,姜晨轻笑了下,“小猫何必急着走?” 虽只在他身边呆了一年,但小虎十分清楚他阴晴不定的脾性,他全然没听,撒丫子就跑头也没回。 姜晨唇角的弧度就渐渐扯平了,“要走?可问过我了?” 他抬脚一步,身影呼啦消散。 正在飞奔的小虎身体一僵,倏然瞪大了眼睛,呆滞的望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人,他眼睛低了低,看到喉间指着一把看似无华的木剑。 他的脸色苍白了些。“你……” 姜晨反手一刺。 风雅见他一动作,立刻要喝止他,“不要!” 姜晨蹙眉,风雅傻愣愣的过来,望着那片血泊。 “小虎……” 她作为医者,头一次对血迹恶心起来,扭过了头,一阵反胃。 “为何……还要杀了他!” 姜晨蹙了蹙眉。 风雅道,“他已被你制住了,为何就不能留他一条性命。” 姜晨终于开了口,“春风吹又生。” 这句话的意思显而易见,因为他怕麻烦,也不想再给对立者第二次机会…… 风雅闭了眼睛,“你可以为他施咒,可以剥离他的记忆,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沾上一条一条性命。” “每一条性命在这世间,都是这般可贵。哪怕能再入轮回,可那个人,生活境遇都不再一样,那个人,还是原本的他吗?每一世的他们,都是独一无二的,公子,风雅知道你心中积了许多事情,原以为我陪着你,总有一天你会变化,可你依旧如此漠然,你让风雅如何劝你。” 漠然吗?良辰心里却无波无澜。每一世,都独一无二?是啊,都这般独一无二。 令、人难以忘怀。 他俯身靠近了些,“今日我不来,你必死。风雅。” 他认认真真唤了一句她的名字,“风雅,弱者,永远都在被控制被支配。”他顿了一瞬,面无表情陈述道,“像你这样天真的弱者,更是如此。” 风雅抿了抿唇,“风雅一直相信这世上更多人会与人为善……永远都会是善人更多…” 姜晨敛眉打断了她,“因为我的身份,注定与人为恶。” “就没有例外吗?” 姜晨扫了她一眼,“也许有,也许没有。” 风雅抬脚跟上他,许久,姜晨开口,“你的性子太软了,总要吃点儿亏才能明白。” “回头若是吃了亏,我又刚好不在,这个时候,就要你自己决定了,到时候……” “可莫要像今日这般,优柔寡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