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鱼初月双目放光:“大师兄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别乱动,我这就过来!” 崔败抿了下唇,道:“为了我命都不要?” 她赶紧撇清:“为了蘑菇!” 几句话的功夫,她已经离他很近了。 她从外头爬进这黝黑的山缝里,眼睛无法适应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循着他声音传来的方向匆匆向他爬去,差点儿一头撞在了他的身上。 ‘铮’一声,他收起了卡在山缝之间的剑,抬起手掌一摁,摁住了她的鱼脑袋。 感觉到他掌中活人的体温,鱼初月不禁大大松了一口气,顺藤摸瓜,抓着他的手臂摸了几下,迅速找到了他的身体。 她爬上前,将自己柔软的身体整个贴在了他的身上,搂紧了他的腰。 “……你在做什么?”崔败僵硬地问道。 “带你出去啊!”她很自然地回道,“你的手呢?抱紧我!” 崔败:“……” 山体又传来一阵极闷的颤动,邪煞恶头陀溢出痛苦闷哼,狠狠一压一挤,缝隙立刻缩扁了将近一尺! “快点啊!”鱼初月急了,冲他吼道,“磨蹭个鬼啊!” 崔败:“……”人生第一次被人嫌弃,被人对着脸吼。 感觉实在是……非常新奇。 他伸出手臂,环住了她。 “再紧点。”鱼初月很不满意。 崔败:“……” 他收紧了双臂,将她狠狠一勒。 “唔,这还差不多。出发了,千万别松手哦!” 只见她重重一扯腰间的山藤。 遥远的地方仿佛传来了‘嗖嗖嗖’的声音,崔败刚想凝神去听,忽然感觉到一股极大的拉扯之力从她身上传来,他挑了挑眉,唇角微勾,顺着那股力道轻轻一掠。 山藤蓦地收紧,将二人拽向缝隙之外,就像踩到陷阱被‘嗖’一下吊起来一样。 她不确定他有没有受伤,下意识地把一只手护在了他的脑后。 摸了两下,忽然发现他的头发像丝一般,又顺又滑,她好奇地轻轻薅了一下,片刻之后,忍不住又再薅了一下,还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偷瞄他,发现这里黑黑的什么也看不见,她便掩耳盗铃地放下了心。 崔败:“……” 狭窄的山缝中,开始簌簌地掉落碎岩,鼻腔中满是尘土的味道。 鱼初月拧了拧腰身,发现崔败把她搂得很紧,便放放心心把另一只手也腾了出来,用双手将他的脑袋护得严严实实。 这么好的头发,要是蹭秃了一块,那真是太可惜。 崔败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犹豫片刻,腾出一只手来,有样学样护住了她的后脑。 这样一比较,才发现他的手比她大了太多。她用两只手捂他的脑袋,勉勉强强能护住,指缝之间只能听天由命。而他只用一只手,就能把她的鱼脑袋整个罩起来。 他思忖了一下,随手把她的鱼脸摁在了自己的胸口。 鱼初月急了:“你抱紧我啊!” 崔败的声音隐隐带着笑意:“在抱了。” 话音未落,眼前骤然一亮。 出来了! 就在二人堪堪离开山体缝隙的霎那,只见‘卐’字金芒向着四周陡然散开,山壁之上,恶头陀的表情彻底凝固,隆起的五官出现道道裂纹,整张脸分崩离析,那道狰狞的唇角裂隙轰隆合了起来,碎岩飞溅,像是崩了满嘴尖牙。 山体崩塌,山藤远远荡了出去,被飞溅的碎石割得七零八落。 鱼初月感觉到腰间陡然一松,身体空落落地开始下坠。 她刚一挣,便感觉到崔败把她压得更紧了些,让她整张脸全部埋在了他的胸口。他斜揽着她的肩背,摁着她的脑袋,另一只手反手出剑,切入山体,略一借力,便带着她轻飘飘地跃了起来,在乱石之中横掠几下,轻轻巧巧地落回了地面。 他随手揽护着她,击碎大大小小的山石,迅速退到了安全区域。 景春明搓着手,在原地踱来踱去。 见这二人平安归来,他连念了十来遍‘阿弥陀佛’,急急迎上前来查看他们有无受伤。 “嘶——头破了。”他盯住了崔败的后脑勺,“快,我给你看看,伤着哪里了?” 崔败皱了下眉头:“我没有受伤。” 景春明上下一打量:“到处都是血手印还能没伤?” 话一出口,崔、景二人齐齐一怔,然后望向鱼初月。 她后知后觉地低头一看,发现左手整只已经僵麻了,鲜血滴滴答答顺着指缝往下淌。 攥住袁绛雪的剑时,她割伤了手。 方才着急攀上山去救崔败,没留神什么时候迸裂了伤口,于是抹了他一身。 看着他身上那些血手印,她嘴角直抽,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 崔败冷着脸走近,捏住她的手腕,从芥子戒中取出一壶晚霞色的水,咕咚咕咚就往她伤口上面浇。 “啊啊啊啊——”一愣之后,鱼初月喊得撕心裂肺。 伤口就像被火烧。 她想缩手,但手腕被他钳住,分毫也动弹不得。 景春明倒吸一口凉气:“这是火灵髓?” “嗯。” “火灵髓拿来洗手?!”景春明差点儿冲上去抢东西。 鱼初月的呼痛声憋回了嗓子里。 这样一壶火灵髓,已经价值一个佛子了,他就这么随手拎着,往她的伤口上洒钱? 往她伤口上洒钱! 崔败懒懒地抬眼瞥了瞥这两个没见识的家伙,淡声道:“伤处恐感染邪祟。” 杀一杀毒而已,这也值得大惊小怪。 在鱼初月被金钱迷住眼睛的这一会儿,崔败已经把她的伤处冲刷得干干净净。 他再一次取出回天断续脂糊住了她的伤,裹上灵纱,略带些警告地盯了她一眼。 “这只手,不要再动到。” 那瓶宝贵的神药被他用得一干二净,随手扔掉了瓶子。 鱼初月:“……”想捡回来刮一刮。 崔败转过身,面对着那座正在崩塌的山。 有风从灵植中吹过来,鱼初月不自觉地缩了下脖颈,感觉后脑凉飕飕的。愣了片刻,想起方才有一只温热的手护在那里。 她怔怔地抬起眼睛,去看崔败的背影。 便看见他那墨缎般的发丝中沾了不少血,后背更是像被恶鬼抓挠过一样,密布着纵横深浅的血手印。 鱼初月嘴角一抽:“……”真的,天道好轮回,何曾饶过谁?当初设计顾妙莹糊修无极一身辟谷丹的时候,她和崔败还乐呵得很,一转眼,便轮到她和他了。 方才那一丁点奇怪的感觉不翼而飞。她望了望天,特别期盼天上下一场雨。 心念刚刚一动,便见那山体轰隆往下一镇,彻底停止了摇晃,最后几丝绿光邪光从山体深处被迫出,在那怒金刚法印的强势碾压之下,顷刻灰飞烟灭。 辟邪之后,金灿灿的法印从山间旋起,浮至半空,缓缓消散成一片微芒。 下一刻,阵阵带着檀香气息的浅白甘霖从天而降,落在了面前的腐地上。风变得柔和了许多,隐隐约约间,仿佛有梵音声声入耳。心境忽然之间变得空灵圣渺,檀香漫过之处,腐地中的霉湿之息彻底蒸腾殆尽,只消再有种子随风落上来,这里便能育出一整片生机。 伴着漫天佛光,山底那个形状看起来像是僧人打坐的石窟中,缓缓走出来一个双目茫然的头陀。 “去吧。”崔败偏头示意景春明。 景春明点了点头,走到漫天佛光的正中,与头陀面对面站着。 “是你。”头陀喃喃道。 “是我。”景春明双手合什,“你对我,有何怨仇?” 头陀盯了他片刻,缓缓咧开厚唇,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我叫冼摩罗。”他说,“我一生好斗,那天见你一身凶气,便激发好胜之心,不管不顾拦下了你。与你两败俱伤之后,你被大和尚带走,而我却被稽白旦夫妇骗进了城主府疗伤。我自视甚高,以为他们看重我的本事,想要奉我为座上宾。谁知,这两个人心思歹毒之极。” 景春明平静地听他说话,佛骨隐隐散发出阵阵沁人心脾的檀香,令这头陀眉目更加舒展。 头陀继续说道:“稽白旦夫妇对我用了毒,将我置于鼎中,生生炼化,我听到他们说话,要以僧人骨油,供邪佛戎业祸制作邪物蚀元珠。” 一听蚀元珠这三个字,鱼初月情不自禁地侧头望了崔败一眼,心脏在胸腔中‘怦怦’跳动起来。 头陀道:“其中痛苦,自不必说。我恨、我痛、我怒、我不甘。我怨气不散,附于骨油之中。说来也好笑,像我这般喝酒吃肉的恶僧人,居然还炼出了一枚舍利子。那二人将我的骨油与舍利都奉给了邪佛戎业祸,他以我骨油制成蚀元珠,以我舍利制成了邪骨铃。” 鱼初月轻轻一叹:“原来缺的那一环,就是他。” 崔败淡笑不语。 头陀又道:“戎业祸将蚀元珠埋在了这座山下。此地灵气浓郁,蚀元珠又养邪灵,我便在此山中扎下了根。前些年,这里冤死了个人,被蚀元珠的浊气养成魂尸,引来了仙门中人,将蚀元珠给刨去了。” 鱼初月双眼一亮,双手合了喇叭,向景春明悄悄递话:“问问他谁带走了蚀元珠?” 景春明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光头。 头陀道:“今日见你杀了那对夫妇,我便等,等到夜色降临,我的实力达到巅峰,好吞回我的舍利,再夺了你这具佛骨,做世间第二个邪佛。如今既然敌不过你,那便罢了。当年的事,是我对不住你,不过冥冥中自有注定,今日轮回至此,你手刃仇敌,我亦算是解开了心结,我要去了,你呢?” “我亦要悟了。”景春明笑道。 原来,不是心魔为劫,只是前缘未尽。 景春明对他施了个礼,“临别之前,可否告诉我,是谁带走了蚀元珠?” 头陀那张凶恶的脸上缓缓浮起一个朴实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