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页
“……醒来的概率呢?” “你觉得呢?我也不是搞这个的,我只能说,那肯定不能说是没有,对吧。” 程翥切实地愣住了,心中甚至浮起一丝荒谬。他扪心自问、如果换成自己遭受这一切,需要花费如此大的精力和代价,救回的仅仅是一个植物人的话……他愿意吗?然而这压根不是一道计算题,人性经不起这样的计算;再是植物人,那也是自己的妈妈,她尚且有呼吸,有心跳,一种无法抛却的感情和注定难以舍弃的道德催促着你只能做出一种选择。可如果她永远醒不过来……难道就永远这样朝着不会抵达的终点不断努力下去? 这个人不会动、不说话、没有任何交流,有可能永远也得不到任何回馈,却好像你身体的一部分……只能依附着你生存,好像在身体外侧多了一副无法抛却的寄生,把两人千丝万缕地联系在一起;唯一支撑你的可能是一点微薄的希望,那希望又偏偏像星点火光那样永不断绝…… 程翥很难想象那是怎样沉重的生活;他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副滑稽的图画,一个人背着巨大的壳踽踽独行,每一脚都生生陷进泥里,被那巨大的重量压得几乎爬伏在地上;最后,那人蜷缩着四肢,被磨得扁平坚硬,愈发地像壳,而那壳舒张着光亮,却愈发地像人了…… 他摇摇头,把这种诡谲狷怪的意像从脑子里甩出去。现在不是考虑艺术的时候。 “他家里别的大人呢?” “这病耗钱,男方那边肯定直接蒸发了,当不存在,反正男方死者都已经去世了,这女的对他们来说就是陌生人,甚至还是凶手,我觉得之前闹那么大一场,也就有表达这个态度在,意思是你别想找我们这边要钱。”辛主任叹了一声,“女方病人家属这边呢,上面父母只剩下父亲了,也有来过几次,头发全白了,耳朵也不好身体也不好,据说是那天被男方气得,自己也病倒了。家里其他亲戚肯定避之唯恐不及,昨天来了个说是病人妹妹的,一说要签字,跑得比兔子还快,其实签个字有那么恐怖吗,也不是签了就要你付钱。” 程翥重重吐了一口浊气。“这都什么事啊。” “你也别说,就他母亲这今年已经花掉几百万,以后即便出院了,植物人状态每年也是要最少几十万护理治疗费用,更别提烧伤后续也麻烦,什么亲戚也不靠谱。而且这小子还犟,你刚才也听见了,他拒绝社会援助,本来他的情况很符合的,只是几次他主治医生说帮他联系社会捐助或者公益筹款,他都一概拒绝,再加上他条件的确不算最差,后来大家也都其实懒得管了。” “为什么?” “你在医院干长了就知道,一样米养百样人。有的人就是不喜欢别人可怜他吧,也有人宁愿去死,也不愿意自己生活被打扰。不过他的原因更加复杂,还是前面说的,关于他爸可能是自杀的事,我不是说了有媒体来过吗?也是奇了,这么大件事,之后居然没见一家报道过。” “那是什么原因?” “记者都是人精……很可能这后面牵扯问题比较大呗,所以说啊,有蹊跷。现在舆论平息了,他不想再把这事翻出来也能理解,你想想,万一查出来点什么,他爸都去世了还不安宁,最后查出来万一凶手是他父母中的一个,他是为母申冤啊,还是为父报仇啊?”老辛摊了摊手,又压低了声,“还或者一种可能,我猜的啊,就是其实关于那场车祸真实的情况,别人不知情,他却是知道的。” 第31章 创伤应激 “情况不太乐观啊。” 医生食堂里,瞿医生请程翥吃他们这儿的特色臊子面,挂壁的大屏幕上正在播放着《动物世界》,一只豹子正在捕猎,显得非常应景。 “很严重吗?” “那倒也不太好说,毕竟才第一次,他就跟个蚌壳一样,十分警惕,还没打开。但普通人本来就不该在这些方面这么警惕,所以他越是紧张,就越是反应过度,跟刺猬似的稍微一点风吹草动就进入备战状态,这样整个人其实很累,也更加容易被拖垮,从侧面也能反映出问题的严重性。”瞿医生絮絮叨叨的,似乎发现程翥停了筷子,急忙摆手示意他多吃,“我也了解了一下情况,给他做了个量表,看得出来他已经尽量在自己美化着填写了,并没有完全据实,但那样看有些数值都已经过线了。”他塞了一大口面下去,“本人不愿意讲,那就只好听听旁人怎么说的,我也侧面了解了一些情况,所以想来听听你是什么说法——你是怎么察觉到可能有这些方面的问题的?按你说的,你并不是他的监护人或者亲戚之类的。” 程翥梗了一下,有些尴尬,不合时宜地想起那些混乱的、突发的、在水雾下逐渐迷离的情节。“我其实也不太确定……但是,你也知道因为乐乐的事,我对这方面比别人敏感一些,一上来就往这方面想了。” “没关系,我不是想要打探什么,”瞿医生摆摆手,“就说说你对他的直观印象也可以。” 程翥放下筷子。“我一开始觉得他很正常,甚至不只是正常,应该说健康得过分了,就好像身体里有个马达一样,夜里头都能给他照得透亮。这样的人天生吸引人啊,又年轻又有活力,看着都觉得自己做事的力气劲头有了,很适合我这种中年危机不思进取的家伙啊。而且,他很体谅人,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到,一直都让人感觉很妥帖。所以,他突然神经质起来,爆发出来,就显得非常诡异,非常极端。把我,也不只是我,周围人都吓了好大一跳,要按老话说,都有点鬼上身那劲头了。”他自嘲地笑了笑,瞧着瞿医生的表情,“他自己是怎么解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