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程栩倒是如了愿,能够在阳光下肆无忌惮地秀恩爱,他试探着从袖中伸出手来,来握妻子的手。 阮林春明显地僵了僵,她再如何不畏世俗,可到底在意世人的眼光——多难为情。 程栩小声道:“就一会儿,我不会太越矩的。” 阮林春心想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面上紧紧绷着,手臂却老实地垂落下来。 程栩这才心满意足翘起唇角,亦不敢太放肆,只是暗暗扣住她的小指,从外表看,就好像两人的衣袖被一根针穿在一起,剪不断似的。 走了一段路,程栩忽然望着前方诧道:“那不是你哥哥么,他旁边的是……” 阮林春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就看到阮志胤跟许怡人并排走着,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外人瞧着似是偶遇,可从许怡人脸上的光辉来看,显然故意为之——不晓得是跟仆妇走散了,还是另寻了什么别的借口。 阮志胤当然不可能撇开她不管,只能随身保护,可又怕影响这姑娘的清誉,便刻意避着嫌。 一双脚时快时慢,都顺拐起来了。 阮林春只能无力扶额,她大哥就是个锯了嘴的葫芦,在家里勉强称得上活泼,一到外头就跟泄了气似的,更别提面对女孩子了。 许怡人千方百计想引他说话,简直比登天还难。 程栩如今家庭美满,倒升起了做媒的念头,“不如,让我过去帮帮忙?” 阮林春忙拉着他,“罢!罢!顺其自然好了。” 她自己恋爱经验不多,因此凡事习惯从审慎的方面考虑,许怡人会否不满于家中择亲,才赌气找上阮志胤呢?倘若如此,那这桩姻缘不过一时冲动,注定不会圆满收场。 当然这不过是她猜测,如是真爱当然更好,可那样的话,更不必外人来干预——她能代替阮志胤去许家提亲,可不能将人拖着去拜堂啊。 但愿她大哥能学着勇敢一些,别辜负人家的一番心意便好了。 阮林春刹住脚步,“这边我已看腻了,咱们去城隍庙一带瞧瞧吧。” 程栩知晓她不想跟那两人撞上,免得尴尬,便从善如流牵着阮林春的手,避开熙熙攘攘的人头,一径往北边去。 城隍庙当然没什么好瞧的,求子也该去拜观音,阮林春不过随口一说,才来到这个香火匮乏的地方。 只是她却不曾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熟悉的人影。 赵喜平手里捧着一个脏兮兮的冷馒头,不晓得是从谁脚底滚出来的,正自狼吞虎咽。 一见到她,立刻勃然大怒,“你还想来看我笑话?” 揉了揉酸痛的髋骨,上午时被扔得鼻青脸肿的情形仍历历在目。 阮林春便笑道:“原来是您呀,我说怎么回事。” 她对赵喜平倒是没有格外憎恨,这人虽脾气不好,动辄爱打人骂人,可也不是故意针对她,他跟白锦儿两个倒是绝配:一个跟原主并无瓜葛,却让原主受到肉-体上的磨难;一个表面上假仁假义,暗地里却包藏祸心,给予原主精神上的痛苦。 如今白锦儿已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可有渣爹庇护,阮林春也不便去找她的茬;至于眼前这位么……哪怕阮林春不动手做什么,他看起来也已够惨。 活该!听说阮行止逼他休妻只用了二十两银子,不晓得是囊中羞涩还是存心看不起人,至少赵喜平感觉受到侮辱,难怪宁愿留在京城讨饭都不肯回老家去。 此刻见到阮林春,他仿佛抓住一棵摇钱大树,凶神恶煞地上前来,准备好好算算这些年的账。 谁知程栩一个箭步拦住,让他扑了个空。 赵喜平看着面前轻摇折扇的潇洒贵公子,气势分毫不减,“您是哪位?” “不才正是平国公之子,姓程,单名一个栩字。”程栩说着,还抱拳施了一礼。 赵喜平听到国公府几个字,心里也自有些畏缩,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如今反正一无所有,不趁机讹上几个钱,还不如去蹲大牢呢! 于是涨红了脸,梗着脖子道:“我不管你乘除加减,我今日只想讨个说法,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难道国公府想抵赖不成?” 程栩微微蹙眉,“这话好没道理,我夫人几时欠您银子?” 赵喜平鼓着一对牛眼,“我养她十余载,吃的穿的,那一项不是我出的钱?嚯,如今她成了贵人,整日插金戴银,便可以不念生恩不念养恩,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程栩便懂了,纯粹是个撒泼的无赖,本待施以教训,阮林春却缓缓摇头,拉住他——国公府再如何势大,也不能草菅人命,况且,这姓赵的虽然可恶,可如今抱错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外人眼中,他还真是个吃亏的那个。 阮林春这厢便沉住气道:“你想要多少银子?” 赵喜平舔了舔嘴角,目光贪婪,“不多,千两银子足矣。” 那位指点他的姑娘说,光阮林春名下的铺子一月就有千两银子的收入,想来无非九牛一毛而已。 这个数目确实不算太多,可一旦答应他,日后恐有数不尽的麻烦——人的胃口总是越来越大的,这赵猎户亦非知足之辈。 阮林春可不想他再来缠夹不清,心念电转间有了主意,沉声道:“你若话说得在理,我当然不会赖账,但,你凭什么跟我要银子?” “就凭我是你爹!”赵喜平理直气壮,别说什么亲生不亲生,就凭阮林春曾是他名义上的女儿,这便是无可否认的。 阮林春微微一笑,“好,怎么证明?” 赵喜平怔住,这个还要证明?户籍么……户籍当然落在老家,这会子临时没法取来。赵喜平脑筋不转弯,只能简单粗暴的吼道:“废话!我是姓白的她男人,怎么不是你爹?” 阮林春从前不是口口声声唤那婊-子为娘的么?如今虽已劳燕分飞,可毕竟做了当年夫妻,赵喜平既恨她,想起过往,又难免痛彻心扉。 耳边阮林春的声音清晰传来,“原来如此,白氏曾经是你妻子,她的女儿,当然也可算成你的女儿。” 没错,就是这个理!没想到阮林春绕来绕去又把话给绕回来了,赵喜平忙兴奋道:“你都知道,现在可以给钱了吧?” 阮林春且不答他,故意卖起关子,“那请问白锦儿是我娘么?” 她当然……赵喜平正要说话,忽然卡了壳,不对呀,两家当初是抱错孩子的,阮林春的娘亲,似乎是那位高贵的正夫人崔氏——当然如今已经和离。 她跟阮家已经脱离关系,这样还算是阮家的女儿么? 赵喜平自己倒被自己给弄糊涂了。 阮林春继续循循善诱,“那请问白锦儿的女儿是谁?” 赵喜平此刻已跳进她布置的思维怪圈,浑浑噩噩道:“是侯府的三小姐,现今嫁给大皇子的那位。” “所以你该找谁要钱?”阮林春提醒他。 “当然是找三小姐。”赵喜平恍然大悟,没错,从一开始,最对不起他的就是白锦儿,与人有私,还让他当了十几年的绿头龟接盘侠——这笔账,他可得好好跟那对母女清算! 理清了仇家,赵喜平正要离开,却不知何从何从。 阮林春只好善意地指点,“三小姐名下有一家绸缎坊,一座酒庄,你喜欢哪一个?” 没错,这些都是她们欠他的,活该连本带利讨回来。怀抱着熊熊燃烧的仇恨,赵喜平仍旧揣着那半个冷馒头,趿着破鞋,朝阮林春所指的方向疾步跑去。 解决完眼前的麻烦,再看被迫目睹了一场好戏的程栩,阮林春嫣然笑道:“我是不是很厉害?” 程栩只能无奈叹气,连个英雄救美的机会都不给他,老天爷要不要这么碍事? 可事已至此,两人只得继续朝回走。谁知半路上忽然下起霏霏细雨来,程栩这才感激老天爷的厚爱,给了一对恋人共同撑伞的机会。 擎着油纸伞在雨中缓缓漫步,任凭细密如珠的雨滴沾湿衣裳,彼此在窘迫中亲密对视,多浪漫呀。 阮林春看男人满脸陶醉,却对程栩能随时变出一把伞的能力惊讶不已,他是小叮当吗? * 另一边找到了人生宗旨的赵喜平当然不在意这点雨势,本来还在纠结该先去绸缎店还是先去酒庄,转念一想,两家铺子都该是他的,他又如何介怀? 正好他如今又累又渴,不如先找个地方坐着歇歇,再畅饮几杯,那才叫一快事! 于是大摇大摆来到阮林絮名下那间“醉瑶台”前,听名字就相当不错。 自从灵泉酒打响名声后,这铺子已不再做平民生意,只供皇亲和各路达官贵人,如今见了这么个乞丐模样的人,掌柜早已沉下脸来。 待要上前驱赶,赵喜平却乜斜着眼道:“你可得想清楚,我是你们东家亲戚,若打了我,你猜下台的是谁?” 掌柜冷笑,“我可没听说东家有这门穷亲戚,哪来的混吃混喝无赖,还不快离了我这里,省得我惊动衙门!” 赵喜平的胆子在阮林春怂恿下,早已膨胀得不知所以,那对奸夫淫-妇不干人事,活该受此报应!他如今不过稍稍讨点利息,这才是开始呢! 眼看店家吆五喝六招呼伙计,似要围殴,赵喜平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了,大声嚷嚷道:“谁敢?我是她亲爹!” 这个“亲”字当然是自作主张加上去的,白锦儿曾是他至亲至近的人,阮林絮又是白锦儿至亲至近的骨血,这么四舍五入,也和亲生的差不多。 殊不知听在掌柜耳里却是另一番含义,阮三小姐的身份问题,他们约略知道一些,实在是扑朔迷离。白夫人到底是先跟了阮侯爷再跟那赵猎户,还是两人本就有旧,这都是说不清的,莫非戴绿帽子的不是赵猎户,而是阮侯爷? 这么想想,阮三小姐的出身反倒存疑了。 这赵喜平若不是有几分底气,怎敢公然上门,莫不是握着什么把柄?倘若他才是三小姐生父,而三小姐日后又肯认他,他们这会子把人得罪干净,不是自讨苦吃了? 稳妥起见,掌柜先把人迎了进去,只是且不提钱的事。 赵喜平也不着急要钱,而是催着让人拿酒来,要最好的酒,可不能拿些掺水的假货对付! 掌柜脸色铁青,他们这里的酒就没有差的,哪一种不是价值百金?真是个孤陋寡闻的乡巴佬! 灵泉酒如今数量稀少,当然是不宜待客的,掌柜的只好将上等女儿红取了一坛来,本以为慢慢小酌够对付个半天的,谁知赵喜平连杯盏也不用,只将嘴对准坛口使劲一吸溜,整坛的美酒便见了底。 掌柜:……我滴娘也!这怕是个饕餮转世吧? 第62章 . 送别 我也想啊,可是,人家腿蹲麻了!…… 赵喜平在醉瑶台住了三天, 掌柜不敢有丝毫怠慢,终日好吃好喝好酒好菜供着,偏那赵喜平酒品还不太好, 一喝醉了便乜斜着对牛眼望人,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痛斥阮家对他不公——虽说这酒坊名义上与阮家并无关系,可到底是东家的产业,他这掌柜听着也不大顺耳不是? 况且, 赵喜平也不拣那僻静些的地方,时常醉醺醺地从后院踉跄到大堂中,张嘴便是一团臭气, 把来买酒的客人唬得够呛,不知道的还以为店里多了个疯子, 既厌恶又嫌弃。 几日下来,店里的生意一落千丈,连熟客都走了个干净。 掌柜的实在没办法, 只得寻了个空档差人向三姑娘求救, 阮林絮一听便勃然大怒,“既这等混账,老早打发出去便是,何必留着白吃白喝?” 画墨小心翼翼地为她扇风, “他要是肯走,老早便走了,偏偏他张嘴就要一千两白银,咱们哪负担得起?” “他敢!”阮林絮登时眉立,“青天/白日地这样发梦,也不怕遭雷劈!” 且俗话说得好, 阎王好见小鬼难搪,这赵喜平天生无赖,这回给了他好处,难保下次不会再来,长此以往岂非没完没了了?娘亲当初怎就找了这么个东西! 阮林絮既恨白锦儿没眼光,也有点迁怒于阮行止——若非当初他执意不肯接纳娘亲,娘亲又何必匆匆许嫁?还配了个乡下无知莽汉,简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别说阮林絮不曾蒙他养育,便是当初不曾抱错,她也断不会承认这个养父——阮行止待她再不好,也是一方爵位,人前显赫,赵喜平能给她什么? 要不是他,娘亲也不必以一身事二夫,自己也不必担上奸生女的污名。 阮林絮烦透了此人,秀丽的面庞上不禁浮现一抹戾色,“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除掉他就是了!” 画墨大惊,忙道:“小姐不可,天子脚下岂能如此鲁莽?” “他一个外乡人,在京城又没个亲眷,无根无底的,谁会查他?”阮林絮不屑道,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妙极,倘赵喜平死了,前尘过往不就能一笔勾销,到时,也不会再有人拿娘亲嫁人的事实来说嘴了。 画墨提醒道:“小姐,您细想想,这姓赵的无缘无故怎会知道咱们的酒庄,必是有人指点去的,除了二小姐,我看再无旁人……” 阮林絮狠狠地一拍桌案,是啊,她倒忘了这层,阮林春这一招祸水东引使得真是妙计,不知她耍了什么手段,那赵喜平还真信了她所说,转身来寻自己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