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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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愿言思伯 胥筠抽身而去, 门边站着一个穿蓝锦的少年,捂着鼓鼓囊囊的衣襟正欲离开。 不及思考, 我将骰盅扔给方唐,留下句“替我”,匆匆赶上胥筠。 少年人前脚迈出门槛,我们后脚却被刚刚的护场拦了下来。 胥筠眼睛一眯:“这是何意?” “赌场的规矩,为了保证每一位客人的安全, 客人离开的间隔时间不能低于半盏茶。”护场面无表情地背规矩, “否则倘若阁下盯上刚刚那位公子的银子, 追随其后知晓了他的住所, 岂不是麻烦?” 胥筠冷声一笑:“贵坊想得周到。” 护场陡然变色,舔舔干裂的唇, 右手按在腰后。 难怪他紧张, 胥筠无形间发出的冷气, 宛有刀剑不催的魄势, 连我都有些害怕。 此时便须一个唱白脸的人了。我上前一步,微微笑道:“如果客人有急事, 你们也这样拦着不许人走么?” “这……”护院皱眉, “我记得二位还有一位同伴。” 话刚说完,方唐跑过来, 一脸的愁云惨雾。 胥筠静静凝视他:“可以走了么?” 护院撑着目光后退一步,“……请。” 大街上早没了蓝锦少年的身影,问胥筠是否有办法找到,他淡淡摇头。 我微叹了口气, 虽不至失望,但如果能知道少年人拿着这么多银票去哪里,也许可以顺藤摸瓜。 又一条线索中断了。 方唐不知所以,怯怯地问:“怎么了?” 我瞪眼:“银票呢?” 他脸一红,蹦出两个字:“输了。” 我惊奇地注视他,“那么多银票都输了?!” 方唐小声嘀咕:“是您要我替的……” “你!”我心疼银子,无意瞥见胥筠忍笑,主替仆过,没道理地冲他数落,“这个时候了,公子还笑得起来?” 胥筠悠悠回言:“这个时候了,姑娘还闹得起来。” 自从那日从赌坊回来,调查便没了进展。离十五之期剩余不到七天,所有人都有些按捺不住。 赵大哥性情最急,吃饭时忍不住抱怨:“眼看定期将近,再没斩获我们就等着歇菜吧!”说罢自察不对,瞄了我一眼,恨得直打自己嘴巴。 我微笑表示不介意,却也跟着心浮气躁起来。 夏日的黑夜来得迟,夜晚躺在床上,听外面连成一片的蝉嘶虫鸣,有些念家了。 眼泪滴到枕上,我抬手抹掉。 强颜欢笑了这些日子,到今天,终究有些撑不住。 左右睡不着,我越性儿起床掌灯,坐在镜前仔细梳头。梳好头发,挽了一个垂鬟髻,在颊边点上脂粉,又换上一身梨白曼纱裙。 镜中女子生香活色,我对着她,想要说几句话,尝试数番,还是苦笑着摇摇头。 难言之隐,岂止有口难言。 况且夜半三更,我打扮成一个书中女妖的模样,对着镜子自说自话,想想也是瘆人。 取来纸笔方砚,我烛前执笔,眼看纤毫上滚圆的墨汁就要滴落,连忙在砚上一掠,掩袖起笔: 牧舟,见字如唔…… 胸臆一气写就,迎着蜡上烛泪看两页信纸,我好笑自己,一时冲动写了这种东西,给谁看?即便寄出去,身处高墙中的他又怎能收到? 牧舟、牧舟。你那时让我如此唤你,应是认真的吧。 回过神时,信笺已经在火苗上烧掉大半。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惊得我一哆嗦,下意识丢开带火的信纸,不期燎着了桌布。 我一声低呼,拍门声愈发急促! 应该先开门……还是先救火?惊吓中居然只想得到这个问题,门板突被震开。 通身冷峻的胥筠现身门傍,向屋内扫视一眼,俊眉重重压下。轻拂袖筒,一阵清风袭过,桌面的火光顿熄。 “对、对不起。”我直觉着道歉。 胥筠立在门边没动,沉冷的表情持续三两秒,恢复如常神色,声音镇定如许:“在下刚刚看到这间屋里有火光,担心姑娘出事——擅闯之罪,请姑娘见谅。” 我不知该作何表情,呆呆看着他。 之前不知胥筠是否夜夜都在外间守护,每天早晨见他皆是精神饱满,让人无从分辨。现在,我已经明了。 胥筠还保持着见礼的姿势,我道:“我……睡不着,若复尘也睡不着,不妨进来坐。” 不出所料,胥筠敛眉道:“不了,请姑娘早些休息吧。” 我欣赏复尘,独恨他将礼字放得过重,当下又好气又好笑:“门都坏了,我还怎么睡?” 他一拧眉,“在下……” “你再‘在下’个不停,我就揍你,反正你也会好男不和女斗!” 胥筠难得露出一分茫然,我怕他不信,捏起拳头:“我真的会揍人哟!” 这话说完,我们两人都笑了。 进屋坐定后,胥筠盯着无辜受殃的桌布,“刚刚在烧什么?” “一些没用的信,抱歉,让你担心了。” 胥筠不语。 我不好意思道:“我是不是经常给你和赵大哥添麻烦?” 胥筠不答反问:“姑娘心中有何难解之事?” 墨黑的眼瞳里,清晰映出我的脸。 有时真觉得,胥复尘和司徒鄞眼里的黑洞极其相似,皆可于谈笑间洞悉一切。 窗外虫鸣不绝于耳,我避开他的眼,随口一诌:“只是睡不着觉,想到高处看星星。” “为何想看星星?” 我摇摇头,随口胡诌的,哪有什么理由? 却有人当了真:“这简单。” 我吃惊地看向胥筠,没想到他也有一语惊死梦中人的本事。 他的样子却一点也不像开玩笑,我急了,未等辨解,胥筠已起身,摆出势在必行的架势,“只是要失礼了。” 我动了几下嘴角,最终认命地把手交给他。 楼顶很高,面对客栈的后院,视野宽阔。胥筠撤开手掌,将我小心地安置在翎瓦上。 “此处虽非最高,也算个看星星的好所在。” 此处风大,低头是促织鸣叫,抬头是满天星斗。我既不敢低头也不敢抬头,声音在夜风中变了调:“我有没有说过我晕高?” 身边瞬间没了声音。 过了相当长的时间,胥筠头一次问了个类似白痴的问题:“姑娘……晕高?” 可不就是晕高!我后悔了,刚才怎么就因为无法拒绝他诚挚的眼神,而自掘了坟墓? 夜风中胥筠语音清凉:“那我们回去吧。” “别动!”我紧紧揪住他的袖子,发出自己都没脸听的嚎叫。 如果将来有人谈及,褚国娴妃不是因兄获罪被斩首,而是从一家客栈的房顶掉下去摔死,岂非要笑掉全天下的大牙? 就算不死,我的形象已然毁了。 “在下不动,无须紧张。”胥筠话中带着浅浅的笑意,声音如清泉:“不要向下望,抬头看一看,星辰真的很美。” “我知道。”我一寸寸抬起头,声音还是哆嗦。 八月的星空璀璨,的确很美。我家兄妹三人,小妹占了星字,兄长占了辰字,看星,便想到他们。 还有他。 皇宫也有重台高阁,与他,怎就没有一起看过星星? 身侧忽道:“姑娘说,星星孤独吗?” “嗯?”初以为错听了胥筠的问题。 “天上不会有两颗相同的星星,但是下一次再看,已不会寻到上次看时的那一颗。” 胥筠的温润声中多了分寂哑,仿佛有了孤独。我小心地扭头,这位清越公子的眼睛凝视远方,穆然深寥,与平常不同。 这样纤尘不染的人物,原来也有落寞时分吗? 我莫名生出不忍,轻声道:“这不就是它们原本的宿命么?” 胥筠微怔,“怎讲?” 我道:“星星不似太阳独一无二,却也没有太阳那般刺眼,人们不敢逼视太阳,却可以在夜深人静时看星。天上有星,是给人间留下怀想心事的余地……所以,总归是温柔的吧,温柔之物,总归不会太过孤独。” “怀想心事的余地……”胥筠玩味一番,淡泊一笑,“也好。水气胜风凉,星辉当月光。” 我微笑着深吸一口夜色,顺口吟下去:“渔舟在何处,欸乃一声长。” 念完一愣,低低重复:“渔舟在何处……” 一阵风吹来,我缩了缩身子,胥筠将自身的长衫披拢过来,“与姑娘说话,总有裨益。” 我闻着淡雅的檀香味发窘,“复尘打趣我了,不过是些哄小孩子的话。”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