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节
苗丽云转头望去时,沐少堂车子已经熄了火,朝这边走来,步伐没有曾经的轻松,显得身影有些疲惫。 看到不远处的火光,他走了过来。 沐少堂当然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他从老佣人手里接过冥纸,两个佣人就都先下去了,只有母子二人在院中火盆前。 沐少堂屈膝往火盆里投着冥纸,不言语,苗丽云坐在轮椅上看着他,他的脸色有些疲惫,好像近来他每日回来都是这个模样,他的左手还包着纱布,早前本要愈合的伤口因为去一趟外国语学院所以又裂开了。 苗丽云知道他去外国语学院打人的事,只要他不出事,她恨不得那个人被打死,是的,她一直就是自私的,溺爱得自私,只要儿子好,她不在乎其他人。 现今她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今后是不能再帮他什么了。 因为手臂无力,其实她投出去的冥纸多半是随风散落在盆外,甚至被吹到远处。 沐少堂沉默一张张捡了,放进燃着的火盆里。 “少堂,你恨不恨爸妈?” 蹲在身前的年轻男子不说话,依旧一张张继续烧纸。 下半身瘫了的她就连这样被绑束固定着胸下,也无法久坐,身体上传来的疼痛越来越剧烈,不知是疼的,还是火光熏的,她的眼睛里逐渐都是泪,就这么看着儿子。 不说,她也知道了,定然是恨的,因为他打小良善,而且跟沐情天关系特别的亲。 “一年级的时候,我被同学骗喝彩色笔墨水,是情天姐第一个发现着急让向添带我去医院;三年级的时候,几人一起去沐尹洁家玩,我调皮打破了书柜里的贵重摆件,是情天姐替我顶的罪,后来白慧跟沐尹洁就再也不让情天姐进她们家门;五年级,期末的考试试卷,我写完没有交,折成纸飞机投出了窗外,被老师一直罚站不能回家,是情天姐一个人在放学后偌大的操场一个个角落找到天黑,最终寻到我的试卷交给了老师。” “我知道我从小皮得就是个让人恨不得打死的性子,但只有情天姐从来没有放弃我。我跟人打架,我被我爸踹下楼的时候是她给我上药,我考试不及格是她给我补习。” 沐少堂扔了手里的纸钱,这是苗丽云第一次看到儿子这样哭,他说:“我的童年你们顾不上,你们只知道做生意,但是我庆幸我有一个那么好那么好的姐,无数个周末人家家里是家长带着孩子去公园,我们家是情天姐带着我跟菁菁去,她才比我们大了三岁!”他抬手抹掉脸上的泪:“现在,你们要我怎么面对她?!” 风吹来灰烬飘扬,有的还带着火星,隔在苗丽云与儿子之间。 身为沐家唯一男孙,他是少爷,他也是别人眼里的魔王,身边有爱他却不管他的长辈,有惧怕他却暗地里对他摇头的佣人,外面还有为了巴结沐家奉承他的陌生人,但唯独,他的二姐像是一道最清新的阳光,从来不浓烈,却照亮着他童年的路,给予他温暖。 他把她当亲姐,这辈子心中都暗暗想着要对她好的人,到头来却让他知道,自己的父母曾经给与她最大的伤害,他怎么面对,他无颜! “权利真的那么重要吗,你们可有想过我不想要,我只想要这个家好好的,像以前一样……但是,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沐少堂无力地站在火光里,身心俱疲,看着母亲呜呜地哭,他无力去安抚,没有办法。 “妈妈爱你,都是爸妈的错……” 时至今日,苗丽云才发现争夺算计阴谋全都是一场空,她最后看到的只是儿子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快乐。 “妈妈会赎罪的,对不起。” “拿什么去赎?!” 沐少堂终是怒吼出来,仰头看着天上,中秋刚过月亮那么圆,照着沐宅院中却一片空寂惨淡。 这个曾经热闹的家,现在像是一座废宅。 这是自松云居放映室那一次与情天谈话之后,他再次哭得像个孩子。 ……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在蔺宅过中秋,住了一夜之后,情天与蔺君尚才返回松云居,蔺君尚说,十五是家人一起的,十六是独属于他与她的。 晚饭之后,他牵着她在松云居散步,后来就走到了花园里,在静止的秋千坐下之后,将她抱在膝上,环着她一起看天上的圆月。 这也是自她采风归来后,两人第一次不受打扰地独处。 “月亮里有没有月桂树?” 情天仰头看着圆月当中的阴影,想起少时跟家人赏月,母亲说月亮里有棵月桂树,八月十五时能看得最清晰。 她一直是相信的。 蔺君尚看了看,“情天觉得有,就是有。” 情天就笑了,侧眸看他:“哪有这样敷衍的。” 蔺君尚眉间微蹙,神色认真,环在她腰上的手臂紧了紧:“是真话。” 情天再次看天上,很仔细看那月亮里的阴影,寻找着它与一株古树的相似痕迹。 心中有幻想,其实并不是坏事,只要不要沉迷在幻想里。 “还记得我刚上大学那一年中秋,你在人民公园给我买了一盏兔子灯,老板本说猜对灯谜就送我的,你还记得那谜面吗?” 身后那人不说话,情天侧头看他。 “我记得那一天,你在电话里要哭出来的样子。” 他这答非所问让情天一怔,想起是因为自己后知后觉才听说他曾出了车祸,那辆常开的牧马人都报废了,当时很担心。 忆及往事,两人慢悠悠回忆,后来夜太凉,他就抱着她回屋子去。 情天想起早前问的话他还没回答,被他抱回去时搂着他脖子又问:“不记得那个灯谜了?” 第801章 自杀,一切终将过去 蔺君尚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大步回到楼上卧室,放下她时说:“你打我手机。” 情天不解,是让她现在拨他的手机? 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她拨了他号码,蔺君尚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给她看。 情天尊重个人隐私,从没有检查过蔺君尚的手机,除非偶尔手机没电有急事会借用他的。此刻面对面拨通是第一次,蔺君尚的手机屏幕上显示有来电,来电人备注是“心上人”。 他双手撑在床沿,将她圈在身前跟床铺的小小空间,一双深黑的眸沉沉灼灼。 水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他怎么会不记得。 情天一时有些动容,关掉了拨话键,蔺君尚看着尚未暗下去的屏幕,“这个备注,一直存储在我的手机里,即便你换了号码。” “不过,现在,是时候把它换掉了。” “换什么?” 情天才有几分感动,这人就说要换,她看着他。 小丫头眸中失望掩饰并不到位,蔺君尚倾身下来吻她,贴着她的唇,轻声呢喃:“老婆。” 怎么那么傻。 …… 中秋之后的第三日早晨,也是沐胜远满七的第二天,沐宅佣人做好早餐,老佣人去苗丽云房中照顾她起床,进去了片刻,慌张大叫着跑出来,大声喊人。 “出事了,来人啊,出事了!” 人在最恐惧的时候往往言语最苍白,老佣人煞白着一张脸,一直捂着快要跳出喉咙来的心脏。 闻声跑来的几个佣人上楼便问怎么回事,老佣人指着苗丽云的房间,还是发抖得说不出话来。 有年纪轻的不敢进去,另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佣人性子比较急,进去看了一眼,吓得赶紧跑出来:“打电话,快打电话!” …… 自从情天回来,她没有让沐少堂回到原来的基层岗位去,而是让他留下,像她采风临行前一样,在身边当她的实习助理。 情天不在时沐少堂行事认真怕出错,情天回来了,跟在她身边同样谨慎。 彼时,他刚到了公司,九点半即将有一个高层会议,私人电话却响了,号码来自沐宅的座机。 一大早的,他皱眉,但仍是接起。 只是在听了两句之后,手机差点握不住,起身时太突然,椅子都差点弄倒了,他脸色变白,握着手机出了办公室就往外走。 秘书疑惑看着他如此匆忙,但因为手头正准备着会议资料,顾不上理会。 九点半,情天外出回来后召开的第一个高层会议,落座时发现沐少堂没有在,情天面色不变,会议准时召开。 十一点,会议结束,情天从会议室离开,返回办公室时林简出现。 情天推门进办公室,边问:“怎么了?” 拧开带来的保温杯,里面是何琴给她准备的菊花菜,秋天干燥,总是容易口渴。 “二小姐,”林简看着她,“苗丽云死了。” 情天缓缓喝着温热的菊花茶,平平静静地喝了几小口,才问:“怎么死的?” “沐家佣人早上如常去服侍她,发现她头脸盖着被子,窒息死亡,后经法医鉴定,是自杀,时间应是临近清晨。” 情天依旧慢慢喝着菊花茶,眼眸垂下神色淡淡。 “少堂呢?” “他早已得到消息赶回去了。” 沐家有个老佣人跟向添关系不错,把这事情偷偷告诉了向添,向添立即就告诉了林简,让他去看看。 难怪开会前还看到他在,后来开会却不见踪影。 林简离开之后,情天放下杯子,杯口还冒着淡淡雾气。 看着杯子发呆,想起最后一次见到苗丽云的时候,苗丽云说,再也不会让她们姐弟为难了。 …… 盛辰总部,董事长办公室,蔺君尚正在与桌前的方冉许途以及几名高管交代事情,工作中手机铃声难得响起。 闪动的名字,正是昨夜才改了备注的那人。 蔺君尚手一抬,眼前众人皆有眼色地先暂停,蔺君尚握着手机走到落地窗边,按下了通话键。 “苗丽云死了,是自杀。” 电话那头妻子声音平淡,蔺君尚抬眸看向窗外,秋日正午的阳光明亮,对于这个结果……好像意外又似乎不意外。 “一切终将过去,我不是说过么?” 那头有浅浅呼吸声,女子轻“嗯”了一声:“是的,都过去了。我只是,想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