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李爱国擦了一下,手上更湿了,他只好拿起擦汗的帕子,把手擦干净。装在袋里的作物很烫,能清晰感受到这个天阳光的毒辣和强度。所有的作物都收起来了,没有让任何一粒玉米淋雨,他终于松了口气。 自打知道要下大雨后,李爱国这些天总是睡不好,惦记着这事儿,哪怕晚上做梦的时候,也生怕村里的这些宝贝出个什么意外。 李爱国挤开人群走到徐佩秋面前:“佩秋啊,这次真的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们还不知道损失多少东西。” 他语气尊敬,俨然已经没把徐佩秋当成一个单纯的小孩子了。 徐佩秋表情淡淡:“是你们自己抢救及时。” 说完,她撑开自己随身携带的破雨伞,走进了大雨中,粗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落在她摇摇欲坠的雨伞上,看得人的心都揪了起来,生怕她那伞没走几步就坏了。 李爱国叫住她:“佩秋,你去哪儿?” “回家。”徐佩秋回头:“你们不回家么?” “回,回……”李爱国哑然。 徐佩秋轻轻微笑,她抱着书,撑着破雨伞走在磅礴大雨中,溅起来的雨水打湿了她的裤腿,全村人躲在屋檐下,目送着她消失在朦胧的雨色中。 “佩秋是个好姑娘啊。”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没有人反驳,此时此刻,她们打心眼里敬畏那个已经消失在雨色中的姑娘。 “老钱啊,今天下雨,您老有时间的话,给佩秋做一把雨伞吧,我出钱。” “我也出。” “还有我。” “说什么钱不钱的,东西我做,钱我不收。” 徐佩秋走到一半,她预测她这把历经风雨的破伞要撑不住了,果然,还差一小截到家的时候,破雨伞“唰”的一下就破了。徐佩秋无奈的叹了口气,坚强的把伞举在头顶,飞快的跑回了家。 衣服裤子,从头到脚都湿透了。徐佩秋打了个冷颤,冷得嘴唇发白,她哆哆嗦嗦的钻进灶房生火热水,找了身干净衣裳,提着热水从头到脚洗了一遍。 雨还在下,没有丝毫减弱的趋势,拍打得房顶噼啪作响。 她拿着毛巾,坐在堂屋擦头发,远处的几座山早已浸在雨中,青葱的颜色朦朦胧胧,像遮了一层轻纱。徐佩秋抿着唇,心中充满了担忧。 她的亲弟弟,她的男人,都还在山上。 天色渐暗,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坐了整整四五个小时,湿润的头发早就干了,柔软的落在她的肩头。 周围是压抑的黑,入眼可及的地方全都是灰色的,除了雨声,听不见任何的动静,连平日里专在傍晚啼叫的白鹭都没了踪影。 雨下得越久,她的心就越是不安。 她吃了晚饭孤零零地躺在床上,伴随着雨声和不安的情绪闭上了眼睛。 希望一切安好。 凌晨五六点的时候,雨终于停了。大雨下了整整十几个小时,世界被冲洗得干干净净,今早的空气格外的香甜和清新。 徐佩秋高兴不起来,她甚至连胃口都没有,天上透了光能看见路以后,她飞快的往山上冲去。 雨后的泥土很软,道路泥泞不堪,一脚踩下去陷入沼泽般的路中,要使好大的力气才能把脚拔起来。徐佩秋磕磕绊绊的走到山顶,已经是半个多小时后的事情了。 她咬着牙,飞快的向另一座山跑去,希望没有出事,希望没有出任何事情。 三个小时后,徐佩秋立在山顶,恍若雷击。她双腿一软,一下子坐到地上。 记忆中的军营所在的地方,哪里还有青葱的树木,哪里还有帐篷和小木房的影子?只有一片从山顶滑落的泥土和石头交杂在一起的,如垂下来的瀑布般的白色滑坡痕迹。 刺眼又绝望。 徐佩秋浑身突然失去了力气,好像被人抽干了所有的希望。她张着嘴,呆愣愣的看着那处的山体滑坡,它还在继续,泥土裹挟着石头不停的往下掉,露出深藏着的白色岩石。 触目惊心。 “不可能!”徐佩秋倏地撑着站起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跌跌撞撞的跑过去,大声呼喊:“许困!许困你在哪里?!” 无人回应。 徐佩秋咽了口气:“顾哲闻!顾……” 一双有力的手臂从身后抱住她,将她揽进了怀中。徐佩秋浑身一僵,她不敢回头,生怕这是她自己的错觉。 “我在。”男人低低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 怀里的少女蓦地回头,眼眶微红,眼里闪烁着水光,她的眼尾染上了胭脂般的浅粉色,妩媚勾人。徐佩秋声音哽咽,下意识抓着他手臂的衣服:“顾哲闻,我,我以为我,你……” 少女哽住,干脆把头埋进他的胸前,她抱着他,抱得很紧很紧。 想要把自己嵌进他的身体中。 他发现,她的身体在颤抖。 第21章 二十一颗糖 顾哲闻紧紧的把她搂在怀里, 他宽大的手一下一下地, 轻轻地抚摸她的背, 安抚着她。少女的身体很烫, 随着她轻轻的颤动,滚烫的温度隔着布料缓慢的传递到他的心房。 温暖又膨胀。 “没事了,没事了。”顾哲闻垂着头, 贴着她的耳边,贴着她凌乱却柔软的黑发,他的声音很轻, 语气温柔得似要把她融化。 “我们回家。” 他细致又温暖的安抚终于缓解了怀里人儿的情绪,她抬眼, 眼眶泛红。徐佩秋从未这般害怕过, 她害怕她才抓住的希望会在一场大雨中土崩瓦解, 她害怕她好不容易伸出了手,又被命运无情的拨弄回来。 徐佩秋仰着脸, 白白净净的,两滴眼泪自她眼角滑落,顾哲闻活动大拇指, 帮她擦掉了少女柔软滚烫的泪。 徐佩秋吸了口气, 缓了缓情绪, 她泪眼婆娑的注视淡笑着的男人:“我在这个世界上, 只有许困他一个亲人。” “我在这个世界上, 只有你一个男人。”只有唯一的一个, 能给我依靠的男人。 她见顾哲闻眼底的笑意越发明显, 温暖又宠溺,徐佩秋不由得恼了。她挣开男人温暖的怀抱,随手折了根狗尾巴草拍打顾哲闻的腰:“你还笑!你还笑!要是你们出了什么意外,你们让我怎么办?你们让我怎么办?!” “不会的。”顾哲闻任由她软绵绵的打了两下,再次把她揽进了怀抱中。他紧紧抱着怀里柔软的娇躯,唇角压不住的翘起来。 “还没和你结婚,还没陪着你走过风风雨雨,还没为你遮风挡雨,我舍不得死。” 他嗓音低沉,在风儿的呼啸中分外的磁性沙哑,徐佩秋耳朵有些痒,心房却暖暖的,胀胀的,像裹了蜜一样甜,像被人用碳火填满,充满了温暖和感动。 她把脸埋进顾哲闻的脖颈,片刻后伸手掐了他一下:“你还敢说?” “什么陪着我走过风风雨雨,我不要你为我遮风挡雨,我只要你好。”徐佩秋闷闷道:“你好就足够了。” “好,我答应你。”顾哲闻顺着小丫头,不与她争论。 小丫头是真的害怕了,浑身紧绷,紧张得像淋了雨在寒冷中无助颤抖的小猫,小模样可怜巴巴的,看得顾哲闻的心软得不行。 顾哲闻哄了许久,她的精神才慢慢放松下来。徐佩秋吸了吸鼻子,抓着顾哲闻的衣襟:“许困呢?许困在哪儿?” “昨天晚上你们没出什么意外吧?” 顾哲闻摇头:“一切都好,撤退及时,没有任何人员伤亡。” 徐佩秋松了口气,她一放松,强撑的精神松下来,浑身的力气也如潮水般褪去。她两腿一软,往下跌去,顾哲闻眼疾手快的抱住她,他摸着徐佩秋的手:“你怎么样?” 他蹲下身:“上来。” 徐佩秋愣愣地盯着他看,顾哲闻回头,眼睛含着笑:“我背你下山。” “我能走。”徐佩秋突然别扭起来,她白净的小脸蛋染上一层薄红,上辈子这辈子,她还没被男人背过呢。 “上来。”顾哲闻的语气不容反驳,徐佩秋小心的绕到他后背,略一弯腰,趴了上去。 顾哲闻起身,双手勾着她的腿,他手劲儿很大,徐佩秋丝毫不觉得疼,反倒觉得安全感满满。她的双手环着顾哲闻的脖子,放在他前方,她歪着头,小脸靠在他的脑袋上。 顾哲闻走路稳,她丝毫不觉得颠簸。 “昨天下午下暴雨后,我们停止了训练,等到晚上吃完饭,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那时我想起你的话,就在天黑的时候叫所有人收好了行礼,举着手电筒冒雨转移到了山那边的村庄里。” “那边的村庄近,翻一座山就能到,所以我们就近去了那处,在村民的接待下住下了。” “今早起来雨停后,我怕你担心,立刻动身赶过来,看能不能碰到你。”顾哲闻的声音淡淡的,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实际上,昨晚的情况比他说的要危险多了,晚上雨大,风也大,煤油灯刚点亮就被大风吹灭,他们只好摸黑把行礼收拾好,迅速撤退转移。他刚带着人从军营离开,下一秒山上的碎石便滚了下来。 雨大,夜色又黑,视线里完全看不清东西,加上山路泥泞,他们走得很艰难,几乎所有人都摔了跟头,狼狈不堪。 山体滑坡在继续,还有好几个没及时躲开的人被砸了几个小包。 徐佩秋听得心都揪了起来,顾哲闻轻描淡写的话里,肯定藏着他不愿意和她说的困难和艰辛。 他不想让她担心,所以不愿意把这些事和她说徒增烦恼,他不想让她担心,所以雨一停,他就一个人跋山涉水马不停蹄的赶过来。他的鞋子裤腿上全是泥,连脸上也溅了几滴,泥水已经干掉,贴在他干净锋利的轮廓上。 徐佩秋心里又气又暖:“下次你不准这样了。” “好。”顾哲闻全数应下,虽然背上的少女说不准,但当他看到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山顶寻他时,从心底涌出的满足和幸福却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 那一刻,好像什么都值得了。 “昨天撤退的时候,许困做出了很大的贡献。”顾哲闻轻巧的转移话题道:“其他人又慌张又害怕,他几句话就把人的情绪安抚下来,并沉着冷静的领着人从山里逃了出来。” 徐佩秋心中十分自豪:“许困他一直都很聪明,他很有担当,还很有责任心。” “是,等我回去,向组织报告,让组织好好地表扬他,对他以后的路也有帮助。现在组织上缺的就是这种沉着冷静,又聪明机灵的人。”顾哲闻道。 徐佩秋眼睛一亮,许困有机会升职加薪了? “谢谢。”她真心的感谢他。 脚下的路很泥泞,走一步都要费好大的力气,耳旁少女软软的声音拂去了心中的一点躁虑:“这是他应得的。” 下一秒,少女的小脑袋在他头颅上蹭了蹭,一脸幸福。 “那许困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什么时候能看到他?”知道弟弟没事,徐佩秋松了口气,但一直没看见人,没亲自确定他一切安好,徐佩秋那口气始终不能咽回肚子里。 “我今天除了来找你,也顺便过来和你们生产队队长商量事情,如果他同意的话,今天下午就能回来。”顾哲闻背着她走过一座山,额头布满一层细密的汗珠,脸上的汗汇聚到一起,顺着脸颊脖子往下滑落,沁入洁白的衬衣里。 “我陪你一起去。” “好。” 背上的少女渐渐没有了声音,顾哲闻小心的回头看了一眼,她正趴在他肩膀上睡得香甜,她张着嘴唇,贝齿若隐若现。脸颊红润,双手自然的垂在他眼前,毫无戒备和警惕的模样,竟这般娴静和柔软。 他压了压翘起的嘴角,放缓了步伐,慢慢往回走。 今天的景色不错,雨后的天更加蓝,雨后的地更加绿,背上的少女更加讨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