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节
严韬大惊失色,立即转身去唤县衙安排的侍卫,谁知环视了一圈,院中一个人都没有!他惊怒不已,压低声音问:“我安排的人呢?都去哪儿了?” “要么被调走了,要么被杀了。”李青林冷冷地说。 留在驿站的官兵不多,身手也不算太好。若对方的人是高手,且对驿站熟悉的话,想要解决几个官兵还算轻松。但这样做,再如何轻松都可能会闹出动静。换做是李青林自己,当然是直接悄无声息地调走最好。 而能够调走这些官兵的人,会有谁呢? 门外的动静小了些,马匹踏地之声沉沉地压在人的心头。 “还愣着做什么?”隋程心头又怒又乱,说道:“冲出去!难道还要坐以待毙吗?” 君瑶立刻摇头:“不行,对方有多少人尚且不清楚,不能莽撞。” 隋程咬牙切齿,还有些不以为意:“管他是哪里的毛贼山匪,我是御史,他们拿拿我如何?” 他大约是被怒火和惊恐冲昏了头脑,君瑶轻声道:“这里是驿站,平时没少人照管,毛贼不敢来,山匪嫌这里穷,谁会来?何况,县衙的官兵无端消失,不是更匪夷所思吗?” 隋程不明所以,君瑶继续说道:“有人里应外合,想要将我们置于死地。” “又有内贼?”隋程脸色阴沉。他南下之时,还没到河安就险些被人暗杀,那时就怀疑有内贼。这事过去好些天了,他的伤痕还未完全消退,河安的事一件接着一件,他分不出心思揪内贼,何况那内贼好似特别厉害,根本不露马脚。如今不等他主动去捉,那内贼忍不住要先对他下手了吗? 他深吸一口气,厉声问:“内贼是谁?” 君瑶转而看向严韬:“或许严大人比较清楚。” 严韬一脸茫然,君瑶看了有些失望。事到如今,这位耿直的知县大人,还被蒙在鼓里,真不知道这两年他是如何度过的。 门外已经完全没了动静,这才是最可怕的。 若想要出去,至少要先了解门外那些人的情况,被围困在院中,当然一筹莫展。 君瑶上了二楼。驿站老旧,二楼黑漆漆半点光亮都没有,凭栏而看,远远可看见一群黑压压的人围住驿站,仿佛突然从黑暗中钻出的鬼魅。 君瑶深吸一口气,提高声音,不紧不慢地说道:“赵郡守,事到如今,为何还藏着不肯现身?你闹出那么大动静,不正是想送我们最后一程?你不亲自来,难道不怕我们之中会有漏网之鱼?” 此言一出,隋程和严韬惊呆了。 严韬比隋程更甚,私心里觉得君瑶是疯了,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驿站外没人回应,君瑶极目在模糊的人影中查看着。仅凭他们几人之力,就算身手再好也难以脱身,若是能拖延时间,暂缓片刻,说不定还有转机。 她捏紧栏杆,再次不紧不慢地开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赵郡守想将我们杀尽,难道就不怕我们手头有你的把柄?御史大人来河安之前,早就有了完全准备,一旦他遭遇不测,就会有人将赵郡守及河安赵家一干人等的罪状送往京城,即便送不了,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公之于众。” 话音一落,门外鸦雀无声,但隐约可看得出,对方有人影晃动,来回奔走。 君瑶再次施压,从容不迫地说:“赵郡守,你难道忘了韩愫?若是你忘了,可问问你身边的人忘没忘?” “死到临头,不过是负隅顽抗而已。”驿站外突然传来赵松文的声音。 有火光亮起来,将驿站门外的一隅照亮,也照清楚人群前方的赵松文。他策马高坐,被几个人护卫在中央,抬眼冷视着君瑶等人,如同睥睨着几只蝼蚁。他私心里,从来没将御史一行放在眼里。在他看来,隋程不过是一无是处的纨绔,李青林也只是个病秧子。这两人手底下再有得力的人,到了他河安地界,也只能任由他处置。 谁知这不过尔尔的几人,不知不觉间,竟让他忌惮起来,甚至让他不惜冒险出此下策。 一切的一切都脱离了他的控制,包括方才君瑶的几句话。他半信半疑,冷声道:“赵某为官端正清白,不怕什么把柄!你若当真有,何不拿出实证来给我看看?空口无凭,不过是想拖延时间而已!” 君瑶反问:“赵郡守既然清清白白,何必要将我们围困于此?杀人灭口难道不是欲盖弥彰?” “谁说我要杀人灭口?”赵松文轻轻挥了挥马鞭,神色从容不乱,说道:“御史大人分明是与知县严韬上下勾结,强权压迫、贪赃枉法,勒索钱财,残害人命,我才不得已如此做而已。” 隋程怒火攻心:“血口喷人!赵松文你胡乱说什么!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赵松文充耳不闻,继续道:“即便没有勾结罪名,御史大人也可以是是心系于民。御史大人一行,因勘查水利遭遇堤坝决堤,不幸全部遇难,尸骨无存。因此而死,不仅没有罪名,还能成为英烈,名垂青史,为万民称颂缅怀。”他似笑非笑,“怎样?我的安排,也算让御史大人死得其所了吧?” “我呸!”隋程气急败坏,“赵松文,你卑鄙无耻!” 君瑶面上的冷静有些维持不住。她怎会想不到,赵松文敢走出这一步,定然是将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安排好了。她的心缓缓的沉下去,厉声道:“御史大人是圣上钦派,若是在河安遭遇不测,定会让人彻查的!隋家人和大司空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但凡做事,就一定会留下痕迹,赵大人,你别得意得过早。” 赵松文面冷如铁,拉紧了马缰。他本该立刻下令火烧驿站的,但君瑶的话的确戳到了他的痛处。如果她的手里当真有他以及整个河安赵家的把柄,他接下来的路只怕不太好走。 但对方所言是真是假尚且无法判断,若不下狠心,恐怕也会后患无穷。区区一个御史,以及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工部司的人,只要他安排得当,就能遮掩过去。何况,他留着他们又如何呢?他已经走到这一步,还有什么退路?难不成放过他们,还能有其他办法? 不!不行,放走御史一行,等于放虎归山!他不能拿整个河安赵家,以及自己的前途富贵冒险。 一霎那间,赵松文心中掀起的巨浪,又瞬间平静下来,他一抬手,准备让人放火。 君瑶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思维顿时僵住,不知所言。 “顾恒子呢?”李青林在赵松文吩咐下去之前慢慢开口,“这位顾县丞难道也不怕被人握住把柄?” 高楼的风鼓荡着,将他披在肩上的薄氅吹得猎猎作响,他轻咳一声,说道:“赵大人,你可要当心顾恒子这个人,他前几日来找过我,给了我一些堤坝的账目。” 赵松文脸色一僵,举起的手也顿住。 李青林扶住栏杆,稳住身形,说道:“你私下走的账,顾恒子其实早有记录。三年前正月二十八,筹建堤坝拨款十万六千两,有五千两进了赵大人的私账。接着,三年前四月十七,采办堤坝石矿,所采石矿只需一万两千两,而最后报上的是三万五千六百两,多余的钱财,一部分也入了赵大人和你儿子的腰包,其他的零碎,入了贾伯中贾主管的账。还有不少的账目,难道需要我一一说与赵大人听?” 赵松文唇角抽搐着,这些私账从来都没人知道。明面上的账目全部都做了假,一时怎么会被人查算出来? 除非当真如李青林所说,是顾恒子做了墙头草,在他与御史之间两面讨好,还出卖了他? 三言两语,让赵松文再次犹豫震惊,也让严韬如遭雷击。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李青林,耳边嗡嗡作响。须臾后,才低声问君瑶:“什么情况?为何顾恒子会有这些账目?御史大人该不会是在迷惑赵郡守吧?” 寒风微冷,君瑶手心里却冒了汗。她也顾不得严韬此刻是什么心情,直接说道:“严大人难道就没想过这院中的官兵怎么都不见了?除了顾县丞还会有人调得走?” 严韬头晕目眩,脚步也有些踉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君瑶侧首莫名地看他一眼:“严大人,知人知面不知心,或许你也可以想想平日哪里得罪了顾恒子,以至于让他选择背叛你。” 严韬瞬间面如死灰,眼底激起万千情绪,备受打击。 李青林的话无疑如巨石落水,在赵松文心头掀起巨浪。 赵松文一时犹豫不决,心更是犹如被放进油锅中一样,备受煎熬。 黑暗中,有人影策马靠近赵松文,君瑶依稀辨认出那人是顾恒子。顾恒子似与赵松文争论了片刻,赵松文最后一咬牙,厉声说道:“放火!” 数支火箭凌空而来,撕破黑沉的夜色,落在年久陈旧的驿站中,再加上火油的助力,火势瞬间蔓延开,熊熊火光冲天而起。 君瑶不知被谁拉扯着往后推开,躲避了几支火箭,她心头骇然惊恐,失声吼道:“赵松文,你不想知道你儿子死亡的真相了吗?” “霹雳吧啦”的燃烧声中,再没有多余的声音回答她。或许对赵松文来说,赵无非的死因已经不太重要,更为重要的是,将可能倾覆赵家的人一一清除! 第152章 英雄救美 滚滚火焰顷刻间将小半个驿站照得如同白昼。君瑶与李青林等人趁火势蔓延到房中之前,退到庭院中。熊熊的烈火携着热浪和浓烟扑面而来,令人窒息,撕扯着胸肺。 李青林半扶着膝盖,佝偻着身体剧烈咳嗽,整个人瑟缩着,轻轻颤抖着。 隋程怒极反笑,握住君瑶的手,露出一个难看的笑脸来:“阿楚,没想到最后我们死在一起了,老天多不开眼啊!” 君瑶抽出手来,观察着可以暂且躲避且能较为容易的冲杀出去的方向。 “死老天!”隋程指天怒吼,“为什么时时刻刻下瓢泼大雨,现在一滴雨都没了!” 混乱中,君瑶捡起李青林掉落的剑,说道:“冲出去!被砍死被乱箭射死,也比被烧死好看!” 形势已经迫在眉睫,所有的计谋和周旋都没了作用。君瑶握住剑,正欲避开火舌往驿站大门冲,李青林快速地拉住她的衣袖。 “不要莽撞,”他拽紧拳头,转身吩咐几个侍卫,说道:“厨房里的水缸有水,全部搬出来。这院子空旷,暂且烧不起来,把可能会着火的东西都搬开,这驿站的房间会越烧越不稳固,暂且离远一些。” 他一口气说完,三四个侍卫立刻照做。 厨房中有三个水缸,都有水,浸湿了软巾捂住口鼻,暂且还能支撑半晌。君瑶眼看着火势越发逼近,心头生出无限的落寞。听说人在临死关头,会将生前过往如走马灯一般回忆一遍,而她脑海中却很乱。混沌中,她思及父母兄长,感念能有缘与明长昱相遇,否则她可能还在蓉城那方小天地中碌碌无为。 “你听!”隋程突然猛地将她一推,“你听见了吗?外面好像打起来了。” 君瑶好似出现了幻觉,驿站外果然有刀剑相接之声,马蹄四起,卷起浓浓烟尘。从外而内的火势似乎也得到控制,一些角落刚燃烧起来的火,好像被扑灭了。 “轰”一声,驿站大门訇然洞开,一片火光之中,唯见一人策马而来,那身影似携着孤任决然,似踏着红尘数丈,利剑所指披荆斩棘而来。火风摇荡,将他的衣袖吹得猎猎生风,剑光如虹,紫电青霜般挥洒如云,顷刻间将驿站外重重围困撕开一道口子,直奔君瑶而来。 霎那之间,君瑶目视着那灼灼如血烈火,灵魂深处已是心惊动魄。 “所有人立刻住手,否则格杀勿论!”那人策马狂奔,劈开挡在身前的人马,冲进驿站,骏马如电奔至君瑶身前,侧身伸手将她一捞,顺势将她拉上马背。 君瑶犹觉不可思议,她坐在他身后,实实在在感受到明长昱的存在,内心的颤抖和不安才被安抚下来。她此刻唯有默然,万千的情绪堆积如山如海,在胸中横生蔓延,像那隐藏许久的火光,瞬间撞到她心里,让她张口难言。她几乎立刻抱住了他的腰,让那在胸间横冲直闯的心,紧紧地靠近他! 明长昱横剑而指,随他进来的人立刻灭火。还未靠近驿站,他就看见了火光,当即吩咐人将就近砍了树木,浸了河水前来扑火。驿站外有一口井,也可就地取水,他手下的人是在黄沙战场中经历过生死的人,训练有素动作敏捷迅速,一入院,便分作两拨,一拨近身保护,一拨在外控制住赵松文等人马,其余人救火,有条不紊。 隋程喜不自胜,劫后余生的他犹如抓住救命的稻草,扑上前抱住明长昱的腿,正欲控诉赵松文的罪行,门口突然有人鱼贯而入! 来人横刀而入,气势汹汹,满身的狠辣锋利,片刻间将驿站大门堵住。 赵松文已是进退两难,被人护着入了院,抬手将明长昱一指:“哪儿来的乱贼,给我拿下!” “我是明长昱!”明长昱立即截断他的话,说话间,他策马而出,身下骏马人立而起,泰山般向赵松文身边的人冲撞过去,几个官兵围护的阵型瞬间凌乱,明长昱轻而易举探身上前,亮出令牌,那令牌悬于剑刃之端,直刺向赵松文,在他魂飞魄散之际,令牌堪堪在他眼前停住! 随即剑刃一转,挥向赵松文的脸,“啪”一声,剑面在他脸上落下一记耳光,与此同时令牌落入他的手中。赵松文顾不得其他,伸手将令牌接住查看,顿时脸色大变。 这令牌是定远侯才有的,乃先帝御赐,手握兵权,对犯乱者可先斩后奏。 赵松文一下子如临深渊,他借着渐渐微弱的火光盯着马背上的明长昱,眼角抽搐颤抖,看清明长昱的脸之后,他惊骇失措,如同见了鬼般退后一步,抬手指着说:“你……你是那个贺……” 明长昱的声音如霜:“贺家巨贾,还与赵无非有过巨额生意往来。”他噙着冰冷的笑意,不紧不慢地说:“承蒙赵无非照顾,让本侯在无意间大赚了几笔,连他走货运货还有些见不得光的赚钱方法,也摸查清楚了。” 赵松文的眼珠子飞快转动,心绪也是大起大落。好一会儿之后,他才找回自己的神智,冷笑道:“我是襄州长官,从来没有听说过定远侯会来。仅仅凭一块真假难辨的令牌,实在让我难以相信你的真实身份。” 明长昱一哂:“不管你信不信,早晚我定要取你的向上狗头!”不等赵松文反应,他沉声如铁,说道:“作为一州长官,你竟敢将御史围困于此,甚至还想杀人灭口。有如此滔天的狗胆,是因为京城有赵尚书与太后撑腰吗?” 赵松文面沉如水,勉强维持着面上的镇定。他千算万算,没想到明长昱会亲自来河安,更没想到他会扮作俗气低贱的商人。他心头已是大乱,拼命地寻找最后的退路。 他拽紧拳头,咬牙道:“你可能有所不知,御史隋大人与赵工部司大人,勾结知县严韬,以御史身份强权欺压河安官吏和乡绅世家,强要钱财,贪赃枉法,挪用钱财,结党营私。桩桩件件证据确凿,我已经上书圣上,不日就可将这些罪行公之于众。” “你放屁!”隋程怒不可遏,他实在没想到赵松文这么不要脸,死到临头还胡乱攀咬。 赵松文根本不理会他,继续说道:“我今日出此下策,将御史大人请到此处,也是迫于无奈而已。” 这话简直让人听了要气得吐血,隋程气得险些将牙根咬碎,被烟熏得黑漆漆的脸扭曲着,皮肉都在发抖。 明长昱冷声一哂,反问道:“你不过一个郡守,谁给你的权利处置圣上钦派御史?你此举何意?难道自以为可以越过圣上了吗?” 赵松文被堵得说不出辩驳的话来。 “赵郡守,既然都深夜了你还这么不辞辛劳,不如就将是非曲直一次说清。”明长昱冷笑,“说来也巧,我与你的想法倒是有些相似,在几日前,就加急上书,将河安的种种情况递到京城了。倘若隋御史当真有罪,也是需要三法司会审,且要圣上裁夺的。若赵郡守执意不肯配合我,我也没有办法,只能强压。” 他轻拍着马缰,不轻不重地说:“到此之前,我已调集了附近府兵,不过片刻就能到达,若你的人再对我和御史横刀相向,别怪我翻脸。” 他手中利剑寒光一闪,赵松文瞬间从内到外都凉下来。明长昱手中的令牌,权宜之时当然能调动府兵。眼下他的人尚且还能和他相抗,可府兵到达之后,就只能他宰割了。 此刻他深深感觉自己是刀俎下的鱼肉,已经毫无转圜之力。 深夜中寒风凌恶,几声乌鸦鸣啼从黑暗中飘来,刺得人毛骨悚然。浓黑黏稠的天幕一道扭曲的闪电蛇一样犁过,轰鸣闷雷滚滚砸下来,霎时风起满山,似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