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
谢华琅去向母亲请安时,便见她蹙着眉,有些感怀的叹道:“真是人生无常,县主正年轻,兰汀也还小呢。” 谢华琅随之叹了口气,不知怎么,脑海中却猝然浮现出郑后那日所说的话来。 有能力,也有机会对淑嘉县主下手的人只有两个,要么是哥哥,要么是母亲。 她心头一动,抬眼看向母亲端秀的面容,想问,却又不好贸然开口。 万一那是郑后说来诈她的呢? 谢华琅踌躇过后,还是将此事按下,到此为止,不同别人提及了。 …… 淑嘉县主过世,是在十月初。 谢华琅正在书房临摹一副前朝古画,将将研了墨,便听外间人来报信,手无意识的一歪,险些将镇纸给拨下去。 采青将镇纸捡了,擦拭之后重送回去,谢华琅则定了神,道:“现下有谁在那儿?” “长公主殿下一直在侧守候,郎君也在,”前来送信的侍婢道:“夫人、二夫人听闻这消息,已经赶过去了。” “知道了。”谢华琅素来喜好艳色,身上石榴裙灼灼明艳,先回去换了身素净衣裙,方才往淑嘉县主处去。 谢莹婚期在即,不好沾染这些,谢华琅的婚期却在年后,倒不必有诸多忌讳。 ——而郑后身份特殊,于情于理,她都该去送一送的。 谢华琅匆匆前去,迎面遇上二嫂嫂沈眷秋,顾不得多说,便一道前去,人还没进门,便听闻临安长公主压抑着的哭声,其余几个女婢守在门外,也正垂泪。 她暗暗叹了口气,走了进去。 …… 淑嘉县主身份非同寻常,天后在时,名为县主,汤沐邑却远超诸公主,现下顾景阳在位,有临安长公主这个胞妹在,当然也不会薄待这个外甥女儿。 更别说这副身体里住的不是淑嘉县主,而是郑后。 因为诸多考虑,他们二人不死不休,但母子情分在那儿,他也一定会保全母亲死后的体面。 淑嘉县主的丧礼,办得十分隆重。 礼后第二日,谢家便接到了皇帝旨意,册淑嘉县主所出之女兰汀为清河县主,享生母淑嘉县主所有的汤沐邑。 昔年淑嘉县主得以册封,原就是因为郑后偏爱,现下再册封其女为县主,更见恩宠深厚。 要知道,这毕竟是亲王之女才能有的封号。 淑嘉县主芳年早逝,对于她留下的幼女,谢偃早就猜到皇帝或许会有加恩,但真的接到旨意之后,同谢令对视一眼,却有些失神。 晚间时候,谢华琅被他叫过去,着意问:“枝枝,陛下如此加恩兰汀,是否有些过了?她毕竟姓谢,荣宠太盛,便有些扎眼了。” 不同于父亲的忧虑,谢华琅反倒能体谅到顾景阳此刻的心情。 一杯毒酒之后,死去的不仅仅是郑后,也有淑嘉县主,兰汀不仅仅是外甥女仅有的骨血,某种程度而言,也算是他的异父妹妹,幼而失母,格外体恤几分,也不奇怪。 归根结底,这恩宠是因那孩子的母亲,而不是因为谢家。 “阿爹不必担忧,”她温言劝道:“陛下只是怜惜兰汀幼年失母,又以此抚慰临安长公主而已。” 谢偃也只能这么想了,叹一口气,又道:“我听你阿娘讲,临安长公主想将兰汀接过去照看……” “兰汀姓谢,虽然没了母亲,却还有父亲与祖父祖母在,怎么可能送到外祖母身边去?长公主若是挂念这孩子,大可以时常前来探望,等她再大些,接过去小住也可,现在就要将人带走,却是不成。” “罢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何能不难过,长公主见了外孙女,怕也觉得那是女儿的寄托,有些话阿娘不好说,我稍后去劝劝她便是。” 说及此处,谢华琅倒想起另外一处来,格外嘱咐道:“县主在时,阿爹阿娘总有些忧心,怕她害了阿澜,这也是人之常情,女儿能够体谅。但现在县主过世,兰汀却是无辜的,家中务必要好生照看,仔细别叫他们兄妹几个生了龃龉,骨肉阋墙才好。” 谢偃温和一笑,道:“放心吧,阿爹都明白的。” …… 淑嘉县主过世后,临安长公主仿佛骤然间苍老了十几岁,谢华琅见她鬓边发丝甚至有些白了,心中不禁一叹。 “长公主节哀,”她亲自斟了杯热茶,递到临安长公主手中去,温言劝慰道:“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若是看不开,反倒叫县主魂魄不安。” 临安长公主苦笑道:“我何尝不明白这道理,只是……” 她勉强饮一口茶,将茶盏搁下无力的合上了眼。 “听闻长公主打算将兰汀带去照看,依我之见,倒是有些不妥,”谢华琅见状,有些不忍,斟酌过言辞,方才徐徐道:“兰汀现下还小,正该留在府中,叫她同哥哥弟弟们培养感情,长公主想照看她,固然是好意,但也要考虑到她日后长大如何,不是吗?女郎出嫁,撑腰的可是娘家兄弟。” 孩子在哪里长大,对哪一边的感情也更深厚,临安长公主是兰汀的外祖母,自然不会亏待这孩子。 然而兰汀长大之后,终究是要回到谢家的,临安长公主的两个儿子,与淑嘉县主并非同父,对着并非嫡亲的外甥女有几分关切,便很难说了。 这些话没法儿说的太明白,否则,倒像是在挑拨人家亲眷之间的关系。 谢华琅点到即止,又劝慰道:“谢家与长公主府上相距不远,你若是惦念,不妨时常登门,再则,等兰汀长大些了,再去小住,也无不可。” 临安长公主如何不知她说的有理,只是长女过世,心中一时过不了这个坎儿,惨淡一笑,道:“也好。” …… 淑嘉县主过世后,谢兰汀便被卢氏接到自己那儿,同谢琛一道照看。 还未满月的孩子,因为早产,连成年人的手臂长都没有,卢氏看的心疼,想起她已然丧母,更觉怜爱,第二日谢华琅去时,便抱了兰汀,同她絮语:“陛下册封兰汀为清河县主,你阿爹有些忧心,我倒觉得还好,有自己的封邑,将来出嫁也硬气,也算是对这孩子的抚恤吧。” 谢华琅上前去逗弄了她一会儿,又道:“哥哥呢?” 说及此处,卢氏面上微露愁容:“你哥哥的姻缘,也真是……唉!” 她将谢兰汀交与乳母,叫带下去好生照看,这才同女儿道:“县主去了,你哥哥也跟着病了,你待会儿去走一趟,劝他想开些才好。” 谢华琅心里有些沉重,勉强点头,应了此事。 除去谢允,淑嘉县主在谢家其实没什么真正交好的人,然而斯人已逝,倒也不必再为旧事介怀。 一连几日,谢家郁气沉沉,仿佛连天空都是阴霾的。 直到十月初六这日,林崇赶在他与谢莹的婚期之前,马蹄声踏着满地秋霜,飞马返回了长安。 第78章 醉后 正值傍晚时分, 斜阳瑟瑟。 永仪侯夫人正同丈夫一道用饭,刚拾起筷子,便听外边有匆忙的脚步声响起,人还没过来,便有洋溢着惊喜的声音传来:“老爷,夫人,世子回来了!”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都有些难以置信, 怔了一会儿, 忽的面露惊喜, 站起身来,匆忙往门外去。 战场上刀兵无眼, 条件也艰苦, 自然不比长安繁华养人, 永仪侯夫人出得门去, 便见离家已久的儿子正跨过门槛, 目光相触,嘴角微翘, 露出一个笑来。 几月不见, 林崇瘦了, 也黑了, 唯有目光湛湛, 愈见锋锐。 他脸上还留了一道疤, 已然结痂, 倒叫原本英俊的面孔更添几分英武之气。 虽然听人讲儿子无事,但亲眼见到,终究是不一样的。 永仪侯夫人心中松一口气,拉着儿子嘘寒问暖,永仪侯不时插上几句,人到了屋内,竟连落座都没顾上。 如此过了一刻钟,永仪侯夫人忽然回过神来,拉住儿子手,又道:“不是说要过几日才能回京吗,你怎么到的这样早?” “回来的不只是我,还有其余两位副将,”林崇道:“蒋国公知晓我们归家心切,便叫我们先带俘虏回京,宽慰家眷。” 永仪侯夫人闻言颔首,又道:“你是直接回家了吗?又没有去过谢家?” 林崇目光柔和了些:“打算拜见父母之后,再去谢家。” “我们既见了你,心便安了,去谢家走一趟吧,这样的时候,人家是不会嫌晚的。”永仪侯拍拍他肩,欣慰道:“阿莹是个好姑娘,能娶到她,是你的福气,还没过门,就愿意同林家风雨同舟,这样的人实在难得。” 永仪侯夫人听到此处,不免想起听闻长子失踪,或者战死、或者被俘的猜测来,再想起那段难熬的时日,不禁落泪,语重心长道:“你是我的儿子,我自然亲近,但我也拿阿莹当我的女儿,来日你若是对不住她,我绝不饶你!” 林崇闻言一笑,应声道:“是,儿子知道了。” “好了,快去吧,”永仪侯催促道:“人家也陪着担惊受怕了这么久,你不要总是板着脸,嘴甜一点,知不知道?” “是。”林崇向他们施礼:“儿子这就去。” …… 从永仪侯府,到现在的梁国公府谢家,林崇飞马而去,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谢家人已经用过晚膳,倒是还不曾安歇,谢令正同妻子刘氏说话,听得外间人回禀,言说永仪侯世子前来拜见,大为惊喜,忙请他进来说话,又打发人去同谢莹讲。 谢令夫妻是长辈,林崇见后,免不得要先行问安,将前事言简意赅的说个大略,便听人来传话,说娘子来了。 刘氏也不留他,含笑道:“你既平安无事,我们也就放心了,你们年轻人自去说话吧。” 林崇谢过她,这才起身施礼,退了出去。 天色渐黑,走廊上已经点了灯,谢莹穿着家常衣裙,发间簪一支穗尾步摇,向他盈盈一礼:“所幸世子平安归来。” 此处并无旁人在,林崇目光柔和,试探着握住了她的手,由衷道:“我不知该如何感激你才好,阿莹。” 谢莹温婉一笑,语气舒缓道:“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秋风掠起,带来一阵寒意,人在廊上,实在也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林崇静静看她一会儿,唇角微翘,忽然低下头去,珍而重之的在她额上一吻:“来见过你,我便安心了。此处风冷,早些回去歇息吧。” 他手上略微用力,低声道:“等我娶你。” 谢莹轻轻颔首,温声应道:“好。” …… 林崇既无罪,又已经归京,他与谢莹的婚事,也应当开始筹备了。 早先他们婚约延迟,是因永仪侯之母过世,需得守孝,实际上,婚礼要准备的东西,早就差不多了。 婚期原本是定在十月二十一的,现下还是十月上旬,婚期照旧,自然是来得及,只是现下林崇刚回京,谢家又有淑嘉县主过世一事,却不知谢家那边如何做想。 永仪侯与永仪侯夫人亲自登门,同谢令夫妻商议此事,又同谢偃夫妻商议之后,还是决定照原定时间举行婚礼。 一来,从永仪侯府的老夫人过世开始,他们的婚事已经拖延的够久了;二来,明年正月,谢华琅便要出嫁,现下是十月,即便真的延迟,也不可能延迟太久。 若是真等到冬月成婚,临近新春,两家各自要忙的事情便有很多,又怕委屈了一双新人。 隔房的嫂嫂过世,堂妹是没有义务要守孝的,只是前后脚差着半个月,总要同嫂嫂娘家人说一声。 谢莹与林崇的婚事,临安长公主是知道的,卢氏亲自登门去说这事,她当然也不会掐着不放。 如此一来,婚期也就此敲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