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白色衣领挺括，白大褂下身姿挺拔。

    “是我做的。想吃？叫你家小叔叔自己做去。”慕骄阳转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沓文件。

    他刚好站在逆光处，左边是一扇漂亮的玫瑰窗，夕阳西下，橘黄色的光透过玫瑰窗洒下彩色的光，光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又析出淡淡的一圈暗影，衬得他眼睛越发深邃漆黑，只静静地看着人，就会使人被他眼中静而深的漩涡给吸了进去。

    肖甜心马上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替他拿过报告，他点了点头示意她翻阅，而自己从一旁放置仪器的工作台上取来好几支试管，和一份心理测试表。

    “连环凶手李钰的海尔量表测试，得分不高。她并不像所犯下罪行的那类凶残变态型杀人狂。”肖甜心有快速阅读、过目不忘的本领，很快就将厚厚一沓文件资料看完。

    景蓝忽地向肖甜心投来一瞥，带着判研，“那件案子是我和慕骄阳一起办。”顿了顿又说，“她在杀人后，有很深的愧疚。和一般的连环凶手不同。她的道德感更为强烈。”也是和肖甜心一起办的。

    肖甜心取过其中一家遇害案的犯罪现场，指着那几个脚印说：“这里连向院落后山的脚印有点意思。经过警方技术科还原角度的鞋印印迹来看，我觉得李钰是在故意来回走动留下脚印，好像是在故意引起警方注意，将她抓住。”

    矛盾的心理，但的确如此。“她希望警察可以阻止她继续杀人。”慕骄阳说，然后取出了相应仪器工具，对洛泽说了句什么，洛泽伸出手，他将针扎进洛泽手里，取出少量血液。并把一份海尔量表递给洛泽，让他填写。

    “你干什么？”月见很警惕。见她护着洛泽，惹得慕骄阳低笑了一声，“一点血，死不了。”接着也提取了景蓝的血液，最后是他自己的。

    慕骄阳一一做好标签，然后用滴管一一添加不同的试剂，在操作台上操作起来，等候了许久，最后他坐到了热录像仪前观察。

    景蓝看了看肖甜心说：“你是从照片看出来的？不是在现场？”

    慕骄阳肩膀微微震颤，视线离开热录像仪，转过身来看着景蓝一脸不认同。

    果然，肖甜心什么都不记得了。

    “看现场或许更直观，但经过技术处理后的鞋印更有针对性。这些鞋印，是反反复复走动后留下来的。我不是足迹分析专家，在现场不一定看出什么，但现在的照片更有说服力。”肖甜心说。

    景蓝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慕骄阳还在做着实验，一直沉默着。

    书房里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

    景蓝带过来的文档翻开就放在桌面，他的笔时不时动一动，在做着分析。由于肖甜心过目不忘，所以她只是无意瞥了一眼，就看到了案例内容的主要概括。

    见她视线在档案上停了停，景蓝笔头停下。“不好意思，我不是有心看的。”肖甜心很抱歉地笑了笑，十分腼腆。病人的心里报告是**，不能泄露，所以她感到万分抱歉。

    放下笔，他两手摊开，然后十指轻触，思考了一下说：“没关系。我得到了孩子父母的同意，用于sunlab实验室的‘天生犯罪人和犯罪人格’的项目，你作为慕骄阳的助手，是可以知道的。”

    “这个a，才9岁，就把同年龄的孩子推下四楼，造成玩伴死亡。这个北欧孩子真可怕。”肖甜心叹。

    “最可怕的地方时，他根本毫无悔意，毫不在乎。这就是天生犯罪人。是从血液和基因里涌现出来的东西，这一类人无法控制自己的杀戮欲。”景蓝说，“他的父母希望我能帮助他，由于他年龄少，不需要承担任何惩罚，但我在尽量分析他的成长过程，且也是我的实验观察追踪对象。他证实了，天生犯罪人是存在的。”说完，看了慕骄阳一眼。慕骄阳更倾向的是后天成长的环境养成。

    “典型反社会型人格。一般在15岁后才出现反社会现象。他才9岁。确实是天生犯罪人。”慕骄阳说。

    肖甜心蹙眉，十分担忧：“能治好吗？”

    “他没有精神病。没有什么古怪的声音一直在他耳边出现，叫他去杀人。相反他杀人只是因为觉得好玩，就看看把玩伴推下楼，玩伴会不会死。这种人没有同理心。很难被感化。但还小，如果得到父母百分百的关爱，和身边亲友的帮助，结果可能会改写。这是一个长期的、持续的过程。我和景蓝会一直追踪到他成年。”慕骄阳说得很冷静，仿佛料到了这个孩子的将来。

    景蓝见她很伤感的样子，宽慰：“心理变态也是一种病态，但在精神状态里不好界定；对心理变态，从来没有精神病学意义上的诊断。即使是通过了美国精神病学会认证的dsm，也没有明确的列出关于心理变态的界定。我在瑞典开有一家精神病研究中心。那里关有一名超级变态狂，他从十岁入院，一直被严格控制着，因为只要他一出去，必定会疯狂杀戮。慕骄阳曾为我写过关于他的侧写报告，他是一名拥有吃人幻想的吃人魔。所以，要严格管控。这也是从小就被发现的反社会型人格，但没有感化的可能。”关于a，也是他来找慕骄阳的原因。

    “这样啊……”确实，人的大脑千奇八怪，什么想法和行为都有，a能不能改变，被父母爱感化变好，还是变得更坏，没有人能预料。每个人，都只能尽自己所能而已，想通了，肖甜心也就释怀了。然后一顿，憨憨地举手问：“什么是dsm？”

    “《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精神病学家和心理学家的圣经。什么疑难症状都有，唯独没有心理变态的归类。”慕骄阳解释。觉得她举手的样子很可爱，他嘴角一弯，垂下眼睫，笑了。

    她一侧眸，就看到了他嘴边噙着的笑，觉得他逗了她，就像逗小猫，她的脸红了起来。

    慕骄阳指了指报告，肖甜心又马上屁颠屁颠地充当起了跑腿，哦，是助理的角色，帮他拿了报告过来。

    他十指修长，骨节分明，一根一根，像白玉雕刻而成。只见他轻轻翻页，微蹙起眉头，眉心间那点观音痣越发嫣红。看了很久很久，他一动不动，但肖甜心知道他一直在分析研究，大脑一刻没有停止过。

    “噢，我们将会见证到一个伟大连环杀手的诞生。这个a，我认为没救了。”慕骄阳十分冷漠，“他看到满地的血，和爆裂的脑浆。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冷静冷漠。才9岁，居然不懂得怕。但也没有那种兴奋的表现，真是天才。”

    景蓝眉头皱起，不太满意慕骄阳的口气。

    “唯一方法，帮他催眠，将这一段经历彻底摧毁，打乱五年里他的记忆层面，植入新的记忆，塑造成普通孩子的记忆。”顿了顿，慕骄阳又说：“但这样做，就只能一直压抑，一旦他遇到什么压力，或触发点，或许，他又会故态复萌。”

    这个案件，暂时到此为止。景蓝很清楚明白，植入新记忆，塑造新人格，是唯一途径。而且，他只是一个心理学家，但慕骄阳不同，慕是犯罪心理学家，他能从一个人的行为推断出那个人的一切前因后果，a的行为，确实已经达到了变态杀人狂的那个临界值了。

    但后天究竟能不能改变他的行为模式呢？只将会是他和慕骄阳今后的工作研究。

    ***

    从一回到家，慕骄阳就在加快速度做金黄漆的比对结果。而仪器“哒”一声响，终于完成最后比对。他淡淡地转过身来，风掀起白色的衣袍，“在w镇碰到的疑凶留在手套上的金黄漆和我在史密斯游艇上刮下来的油漆是同一个牌子同一个型号。而且，在我市，这个漆只有史密斯一人在用。”

    简直是突破性的发现。

    唯一的不完美就是，肖甜心当初拉扯下疑凶的手套时，根本没看清他样貌，而且他还化了妆。并不能指出他，就是翟林。

    慕骄阳曾在美国任职于forensics(法庭科学)办公室，所以他更注重证据链的搜集。他的这项发现并不能直接上庭，但可以为警方获得对史密斯和翟林的搜查令，也为调查取证提供了方向。所以，他把结果马上发给了陈星。

    “阿阳，我们找到的证据能做呈堂证供吗？”肖甜心走到他身边，从热录像仪的显微镜下观察。

    “shaw的sunlab犯罪技术实验室已经通过了省里的审核，以后夏海市警局的一部分实验，会由他来做。毕竟，他的几千万设备，都是美国最新进的。所以，即使这次的不能呈堂，以后的取证都可以。”景蓝解释。

    “哇，太厉害了。这么多设备。”肖甜心眼里若有光。然后又戳了戳他肩膀，软软道：“这些是什么？好多x和y啊！难道真的是基因图？”

    “是。”慕骄阳说：“我和洛泽的基因里，23对染色体里，有一对决定性别的基因，都多出了一个y。”

    “普通男性是xy，我和洛泽是xyy。景蓝是xy。”

    “这说明什么？”肖甜心猛地瞪大了眼。

    顿了顿，慕骄阳又说：“那个北欧的瑞典小孩a，也是xyy。”

    第39章 第二幅画像

    “正常男性的染色体为xy, x来自母亲, y来自父亲。但也有极少数男性拥有三条染色体, 组合可以是xxy，也可以是xyy。很不幸, 我和洛泽的基因就是属于这极少中的一部分。”慕骄阳解释。

    其实这次叫洛泽过来, 就是想做一个关于犯罪人格和天生犯罪人的分析。慕骄阳正要拿过洛泽的海尔量表, 月见“咦”了一声, 说：“哇, 小叔叔你做什么测试？好高分。一定是天才。”

    洛泽长长的眼睫一颤，唇抿了抿, 欲言又止。

    慕骄阳：“……是天生的变态。得分越高越变态, 他爆表了。”

    洛泽并不否认，在他的成长过程中的确出现过各种潜在犯罪人格的心理特征。但月见握着他的手，回头就瞪了慕骄阳一眼：“你才变态。”

    “y决定一个人的雄性比例, xyy染色体组合的男性又被称作‘超级雄性’，因为多了一个y，他们会变得更具侵略性, 更为‘暴力、危险、具有犯罪的强烈冲动’。更有可能成为犯罪人。而且, 有着xyy的男性被关到精神病院的比例更大。”慕骄阳不咸不淡地怼了回去。

    “你自己还不是多了个y。哼！”月见嘟着嘴很不满。

    见景蓝平静地看着自己, 慕骄阳轻咳了一声，说：“关于海尔量表测试，我也是天生变态型人格。”

    “但你们都没有成为犯罪人。”景蓝依旧平静。

    肖甜心有些紧张，一直紧紧握着慕骄阳的血液基因分析表。“甜心，帮我把那一叠表整理好吧。”他对她微微一笑, 示意他没事，他很好。

    “嗯”了一声，肖甜心埋头把他的那沓实验数据档案一一整理好，里面有五千个人的分析表，其中一份是李钰的血液报告。她也是属于xyy。

    “李钰在临床上属于：生理上是男性（虽然最后做了变性手术成为女性），但心理上是女性，再考虑到他是雌雄同体，海尔量表数值低，主动要求警方抓捕她，她是一个很特殊的个案。”慕骄阳说。

    肖甜心是最明白他所想的，忍不住道：“你想拿她做实验对象？”那就意味就必须得保住她的性命。

    没有丝毫隐瞒，慕骄阳说：“是。”

    那他就会成为舆论的公敌。这条路，不好走。

    尽管一切科学家的初衷都是为了人类，为了科学。

    “分析她，理解她，研究她，有助于总结归纳犯罪人的各种心理状态。雌雄同体人，这还是首一例，她的心路历程，值得探究。”慕骄阳说。

    肖甜心抱着一沓资料，坐到了众人中间，看了看慕骄阳，又看了看洛泽，咬了咬唇说：“你们都是最好的人。不是天生犯罪人。”看到他和洛泽都承认自己是变态，她的心理很不好受。

    “因为爱。”景蓝说，“因为有人对他们付出了爱，所以，他们得以改变。即使是反社会型人格，也要在15岁后才出现。”

    洛泽的童年悲苦，他没有得到父母的爱，但他自己分裂出了温柔善良的洛泽来取代本我人格，约束自己的行为。而慕骄阳——

    他笑了，笑得很温柔。

    他举起手来，摸了摸她的乌黑直顺的发，说：“甜心，在我十七岁那年遇到了你。我原本麻木冷酷，无法感知情感，却在遇见你的那一刻，心出现了悸动。因为你爱我，亦因为我爱你。十五——十七岁，站在反社会型人格形成与出现的分水岭上，是你挽救了我。”

    这波狗粮还真是被强塞得触不及防。月见对洛泽挤眉弄眼，笑得十分揶揄。慕骄阳直接无视她，而肖甜心脸蛋红扑扑的。

    唯有景蓝觉得自己是多余的那一个。

    于是决定把话一次性说完，尽快离开这里。景蓝平静无波的眼瞳里闪过一丝执拗与坚定：“我会去监狱为李钰做一次详细的心理检查，她的幻想部分，shaw，我需要你分析得更详细明白。”说着指了指洛泽，又说：“其实我很好奇，在洛先生的成长过程中，如何克制他的犯罪冲动。”

    因为景蓝和洛泽是初次见面，所以他称呼洛泽洛先生。

    洛泽点了点头，说：“叫我洛泽就可以。我确实有过杀人的念头。很没有征兆，没有动机，就是想那样做。”他没有丝毫隐瞒地剖析自己。

    “你可以叫我景蓝，或者king。你出现杀人的念头时，是在几岁？幻想下手的对象是什么类型的人？”顿了顿，又说：“我看过慕骄阳对你的部分心里评估，你曾是四重人格患者。而且你的童年有来自父母方的很深的冷暴力。你有没有幻想过弒母弑父？”

    十分尖刻的问题。

    洛泽沉默了许久。

    月见一直很紧张，多次想说话，又咽了回去。

    她不希望洛泽痛苦。

    “没有。我没有想过弑父或弒母。我一直不敢承认，直至四重人格全部融合，明白到母亲对我的伤害和不屑一顾不再重要，我才敢承认，我一直渴望着她。但后来，她变得什么也不是，我得到了解脱。我的幻想，并不复杂，我曾幻想过勒杀父亲的情人。但这个念头一出现，会有另一个洛泽站出来，控住我的行为。”

    慕骄阳一直在分析，觉得洛泽的案例确实很有点意思。之前，他为洛泽融合人格，并没有从犯罪角度出发，去研究他的潜在犯罪型人格。“我想，洛泽的自控能力非常强。他的额眶皮质细胞活跃程度应该很高。”

    因为涉及到生物学、神经学、解剖学、心理学和犯罪学，怕大家不明白，慕骄阳解释：“科学家詹姆斯法隆指出，人的大脑中，额眶部皮质正中前额皮质，再到前额皮质的结构中，有个‘扣带回’区域，负责控制情绪和行为。而我的研究也是延续这一部分，并将人的大脑与心理学、犯罪学联系起来，着重研究大脑与心理、精神变态的关系。就像‘扣带回’这一部分，若这部分有缺失，这一类人就有成为冷酷麻木杀手的潜质，从而在心理表达上，这类人更容易成为天生犯罪人；而且当额眶部出现脑功能缺失时，额叶腹侧功能也往往会同时缺失，这一部分控制着代表“爱”和“憎恨”的同理心结构组织；因为他们没有同理心，所以杀人时相当冷静、变态，如同吃饭一样随意，做出完全泯灭人性的行为。”

    “接下来我想做的，是要一份洛泽的脑部扫描图，来确认我的这一论断。”慕骄阳说道。

    ***

    因为要用到大型仪器，所以慕骄阳带着众人往后院那栋附属小楼走去。

    当锁“哒”一声打开，缕缕冰凉雾气渗出，里面又冷又黑。

    “汪”的一声，哈比忍不住哭了起来，抱着慕骄阳小腿不许进。

    慕骄阳：“……”

    他弯腰伸手一捞，将哈比抱了起来，两只手搂着，给了哈比一个公主抱。

    肖甜心原本还有些害怕的，此刻看见大小可爱都这么萌萌哒，又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这里有尸体？”

    “嗯，为了方便我做研究，有一间冰库里，放置有几具尸体。”

    将灯打开后，视野变得开阔起来。这里每一层的大厅占地面积不多，房间也没有主楼多，但每一个实验室都规划得整齐完善。“景蓝住在最顶层。那里还预留了几个客房，给在这里工作的学者住。”

    顿了顿，又说：“有兴趣在这里住下吗？我可以给你提供最好的房间与工作室，比如我的房间。”

    肖甜心脸一红，偏不答他话。这也能撩，太羞耻了！

    偏暗的走廊里，走在后面的景蓝哼笑了一声：“你追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