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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起甲兵,何安社稷,外无德昭,讵守宗祧?贤宜废为庶人,贬至巴州……” 婉儿的泪水止住了,这封诏书,在天后的眼里,大概不会有什么不同吧?就像当年下旨族灭上官家,跟族灭其他的家族也没什么不同,所以自己也跟她杀过的其他人没什么不同。天后在下很大的一盘棋,所有人都不过是她的棋子——不,能被她当作棋子的人,似乎还很幸运。大多数的人,不过成为了她迈向更高楼台的垫脚石而已。 “朕承上帝之命,化天下之民,家嗣不贤,岂独祸于宗庙?愧至于此,惭之叹之。” 落下最后一个字,婉儿几乎是扔开的笔。看着那满满一页的文字,她轻轻地笑起来。 贤,你不会想到吧?当年做了你侍读的人,今天用了你哥哥的笔,写下这封诏书来废了你!早知今日,你是否还会接纳我?杀了我,事情会不会变好一点?毕竟我的命从来没在我自己手中过。 婉儿笑得越来越张狂,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咳嗽,外面的人们听到里面的动静,已经匆匆忙忙要进来了。一口鲜血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吐了出来,虚弱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婉儿再次失去意识,倒在了辇舆里。 天后的步子有些沉重,单手提起那铺在几案上的诏书,浏览一遍,像是被点点泪痕刺到,天后微微眯起眼,顺手将诏书递给后面的老舍人。俯视辇舆上的婉儿,天后第一次觉得血是这么扎眼。回过身,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只听到她撂下的那声“救她”,还带着压制不住的颤抖。 窗外,旭日渐渐地升起来了,这小小的烛光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阳光照不进东宫里去,遮天蔽日的铁甲与旌旗,挡住这座大唐最危险的宫殿,温暖的来源。 桓彦范跟着程务挺带兵进入,一个代表的是天后,一个代表的是天皇,天皇天后同时选择放弃的儿子,正是即将被废的太子。 东宫遭到抄检,上百名奴婢被集中到广场上,士兵一围便围出个囹圄,惊惶的情绪在人群中弥漫,这些只知侍奉主人,甚至连太子都没有见过的奴婢们,为着有所耳闻的天后的暴戾,不得不担忧自己的性命。 “都站好了!”程务挺不是第一次主持抄家了,按着剑站在前面,厉声一喝,把骚动的人群震慑住,“天皇圣谕,太子悖逆,里通叛党者当为从犯,其余人等既不知情,不宜多造杀戮,今刑部有名册在此,涉案者押往候审,无辜者自当有去处。”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不为老将军的严厉,而为天皇仁义的圣谕。程务挺清了清嗓子,接着说:“自己做了些什么事,自己心里清楚,实在与此案无关的,大可不必这样恐慌。” 桓彦范跟在程务挺身后,老将军出来说话时便没有他插话的道理,只不过跟着天后久了,年轻的将军比老将军更能理解这样模棱两可的圣谕,只要身在东宫,是否与此案有关,还不是上位者说了算? “将军,集中在这里的奴婢少了一个。”拿着名册清点的士兵回来了,向程务挺禀报。 “少了谁?” “赵道生。” 这可是个关键人物。想想这东宫已是被围得水泄不通,不该逃了谁走,程务挺回头看了眼桓彦范,桓彦范明了,带了两个人,便亲自督促搜查去了。 赵道生没有逃走,事实上在被天皇召去又暂时放回后,东宫就已经成了一座最大的监狱,没人有能力从遍地金戈中逃走。暂时躲过来搜查的士兵,赵道生进入李贤的寝殿,那个英武却阴鹜的太子没有在这里,空气中似乎还残存着一些他身上的气息。 那是在这短暂的快乐时光里,赵道生深埋于心的气息。一个户奴,得见雏龙之姿已是万幸,谁知太子引他为亲伴,尽管嘴里念叨的只是“婉儿,婉儿”,却是他赵道生实实在在承接了太子的恩惠。 太子把他当一个替身,当一个发泄的对象,却始终没有把他当奴婢,为奴为婢的人,一旦在主人面前说得上话,那就该报以死也不会回头的赤诚。 赵道生想起太子在东宫时,虽然脾气不好,但也没有为难过仆从。在接到天后送来的《少阳正范》和《孝子传》时,太子疯了一样地把屋里砸了个遍。那天他尤其的暴戾,喝得醉醺醺的,像是要把压抑许久的情绪全部释放,可就在酒醒之后,又恢复了仁义太子的模样,多赏了几吊钱给收拾了一夜的奴仆们。道生不知道是自己过于敏感,还是从小就身为户奴,格外关注主人的恩惠,不管发生了什么,他作为一个户奴,能深深感触的,只有太子的好。 太子对奴婢们这么好,可那些人在抄检来临时,考虑的不过是个人的安危,没有一个人为太子惋惜,没有一滴泪为太子落下! 身后的门开了,“砰”的一声被士兵踹开,七八个人同时拔剑,把赵道生围在当中。 “赵道生,程将军命在广场集合,你没听见吗?”桓彦范倒是没有拔剑,站在士兵中间,看这不肯回头的倔强背影。 那背对而立的身影晃了晃,道生竟低低地笑了起来,极凄惨的冷笑,让从来只在宫中当值,未曾上过战场的桓彦范周身泛起寒意:“殿下,殿下!是殿下让道生知道何以为人,殿下不存,道生奈何偷生!” 桓彦范嗤之以鼻,劝道:“天皇圣谕,与此案无关者尽可释放,有关的交刑部审后再行定夺,天皇不愿兴起大狱,你若真不知太子悖逆,可免于死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