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节
高雍容带着小皇帝,洛神四岁的侄儿登儿已经在那里等她了。 有些时日没见,高雍容人看起来也消瘦了些,见到洛神,让登儿唤她“姨母”,随即握住她的手道:“我听太医说,伯父身体一直不见好。先前是在百日孝内,登儿也不便出宫。等过两日,伯父方便了,我便带他去探望伯父。” 天师教和许泌叛乱相继被平定的消息传来之后,父亲整个人便仿佛一下子松了下去。 这几天将朝廷之事都交给了冯卫,自己一直闭门不出,也不再见任何前来探望或是拜访的朝臣了。 洛神去给他送药,见他不是伏案疾书,就是在闭目冥想,看起来和从前很不一样。 洛神代父亲向她道谢,叫她不必特意带着幼帝出宫。 高雍容眼眶微红,道:“我知道你和伯父心里都很难过。我亦是如此。伯母的消息,我也派人到处打听了。你也莫过于忧愁。伯母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归来。” 洛神被勾出了心中难过,沉默着,向她点了点头,低声道:“多谢阿姊。” 高雍容拭了泪,挽着洛神往祭堂去。 一番祭事完毕,已是正午。高雍容留洛神在宫中用饭。洛神何来胃口在宫中用,加以推辞,高雍容知她无心用饭,便也不再强留,亲自送她出去。 洛神虽一再辞谢,高雍容却一直坚持亲自送她出宫,一直送到了宫门附近,一个宫人匆匆入内,禀道:“皇太后,外头传报,道巴东刺史荣康带着许泌人头方才入京。得知今日是先帝百日祭,一口气也未曾歇,便赶来皇宫,恳求到先帝灵前行祭礼。此刻人就在外头跪着。” 高雍容一怔,看了眼外头,道:“他来得倒是快。我以为还要过几日呢。”沉吟了下,又道:“既特意来了,也是一番心意,宣吧。” 宫人忙转身出去传话。 洛神看了眼皇宫大门,见对出去,一个男子带领数位丛官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知那人应就是杀了许泌的在巴东一带势力最大的藩镇方伯荣康。 这种地处偏远的地方藩镇,名为外臣,实际权力极大。朝廷南渡之后,控制力不及,只求这些地方的方伯不予叛乱,便已是吉星高照,并未多加管制。 洛神也未细看,转头对高雍容道:“如此我便先出宫了。阿姊忙吧。” 高雍容点头,叫人送洛神。 洛神朝着皇宫大门走去。 荣康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年岁三十左右,面容生得也算英俊,只是左脸之上,从眼角开始,一直到颧骨之侧,留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令他整张面容,多了几分狰狞的厉色。 他今日刚到建康便赶来皇宫,得了宫人的话,笑容满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正要跟随入内,忽然看到对面一个梳着高髻、素服着身的年轻女子在身后随从的陪伴之下,从皇宫大门里走了出来,才只瞧了一眼,脚步便定住了,视线再无法挪开。 起先还不敢正眼看,等那女子从自己身旁走过,跟着转头,便再也无所顾忌,视线一眨不眨地落在那道素衣裹身的背影之上,直到她登上停在宫墙边的一辆牛车,身影消失在了门帘之后,又望着,等那辆牛车消失在了视线之中,眼前仿佛还浮着那张乌鬓雪颜的绝色面庞,慢慢地转过脸,问宫人:“方才那女子是何人?” 宫人早留意到他一直盯着洛神的背影在看,心里鄙视这来自偏远藩镇的方伯的鄙陋,脸上却不敢表露,笑道:“她便是高相公之女,我朝大司马李穆之妻。刺史若准备好了,这就随我进来吧,免得太后等久了。” 高氏之女。李穆之妻。 荣康眼底掠过一丝失望,不再说话。 他再次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辆走得只剩下了一团模糊背影的车,随即朝着面前那扇皇宫大门,迈步而去。 第129章 第 129 章 五月初十这一天, 是李穆班师回朝的日子。 太史令称,初十是个大吉之日。 避战而去的民众已迁回建康, 日子再次安稳了下来。太康帝的百日祭也过去了,京师除孝。 战乱、流离、国丧,恐慌压抑得叫人几乎透不出气的那段日子终于过去,城中很快便恢复了原本的热闹。市集南北, 货物琳琅。通往台城的御街笔直而宽敞。城南淮河两旁的高楼里,伴着河中往来不绝的舟楫之声,丝竹吹弹, 欢声笑语,从里飘荡而出,绕着两岸, 终日不绝。 李穆班师归京的消息被民众争相传递着,军队尚在路上,多日前起,坊间便几乎人尽皆知, 民众议论纷纷, 翘首期待着这一日的到来。 许多人都还记得兴平帝还在世的那一年,朝廷取得与北夏作战的江北大捷之后, 军队开入建康, 皇帝亲自出城,于君王台前接见以高峤为首的立功将士并犒军的一幕。 当日, 那些属于以高氏为领袖的士族们的无上荣耀, 叫曾有幸亲眼目睹了那场盛典的民众, 至今记忆犹新。 今日,那般的盛况将要再现。 太后和小皇帝会亲自出宫,来到城外,接见并犒赏为扶救国难而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士。 和前次不同的是,这一回,这场盛典的主角,不再是高氏和与高氏一样的士族门阀,而是变成了当日还只能位列于士族之后的李穆。 大司马李穆,是即将到来的这场犒军盛典的主角。 倘若没有他及时回军南下,如今的南朝会成如何模样,谁人也不敢想象。他当得起任何的荣耀和赞誉。 但从皇室来说,相对应的,这也是高雍容和幼帝走出皇宫,以太后与帝国至高至尊皇帝的身份在民众面前的第一次亮相。 故朝廷及其重视。三日前起,礼部官员便在东郊忙碌了起来,开始座次安排、演练迎军等等的整套繁琐礼仪。连一面旗帜的插位,都不允除半分的差错。 到了这一日,洛神独坐一辆华车,紧随前头载着太后和幼帝的帝驾,在仪仗和护军的护送之下,身后跟从着文武百官,于道路两旁民众的跪地参拜之中,穿过皇城,出了南门,来到城廓之外南郊皇家用以祭天的圜丘之旁,亦是今日的犒军之地。 这片广袤而平坦的原野,因为历代天子都曾来此祀天,承载了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寄托,气氛一向是庄严而肃穆的。 今日更是如此,一望看不到边际的旷野四周,布满了迎风招展的旌旗。 太后带着幼帝,在文武百官的跪迎中入座君王台时,中军的宿卫军和都卫军,早已整齐地分列在各自的位置上,将允许前来观礼的民众和君王台分隔了开来。 洛神的座位,被安排在紧挨着高雍容之后的稍次的尊席之上,视野极好,前方一切,皆无阻挡。 她盛装华服,端坐于华盖之下,从落座后,便心无旁骛,双目凝视着前方视线尽头的那片原野,盼望着能快些见到李穆的身影,丝毫没有留意,就在君王台下十数丈外,在一群随驾的官员的人群角落里,有两道目光,从她落座之后,便穿过人墙,时不时地落在她的身上。 高雍容陪坐于幼帝身旁,神色庄严,目光睃巡过前方和左右。 今日这场由她最先提出的犒军盛典,固然是为了顺应民心,凝聚士气,于李穆也是空前礼遇。 但,即便是力挽狂澜、为南朝立下了汗马功劳的李穆,在年幼的皇帝面前,也依旧是要执人臣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