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云淡

    当赵自强在白陆对面坐下，薛舞和她的摄像机、蔡轩的录音笔就位的时候，没有人能理解白陆心中的愤怒。这位来自东春市的准职业棋手面色冷峻、一言不发、眼帘低垂，似乎周围的一切都和他无关。

    好像是个高手。

    第一次见到白陆的薛舞被他的气势震慑住了。她侧头看看赵自强，发现这小子似乎并不受对手的状态影响，抓了一把棋子在手里把玩。作为已经取得了八连胜、赛场上战力最强的选手，赵自强并没有花费太多精力在白陆的身上。这个时候的他，正在想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说了大话的自己，到底能不能在正式比赛中战胜职业棋手？

    “白陆，请猜先。”

    裁判无视了赵自强摆弄棋子的动作，示意白陆猜先。白陆看了一眼赵自强，拿了两颗黑子放在了棋盘一侧。

    赵自强停下手中的棋子，手掌一翻，向上摊开。

    六颗白子。

    白陆猜先成功，执黑先行。

    很好，先手的话，更容易贯彻我的战略。

    白陆信心满满，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第一颗黑子放在了棋盘的左下角。很常见的开局。赵自强想也不想，从记忆里翻出来十六年前东瀛棋王赛决赛第二局，右门正君七段和康兵卫二郎九段的对局，照着棋谱开始下棋。

    看到赵自强不去占星位，而是应了自己一手。白陆有些兴奋，昨天输给赵自强之后，他和自己的同伴黄九岭研究了一晚上赵自强的棋路，得出了一个结论这小子非常擅长局部厮杀，在小区域的战斗上几乎没有输棋。考虑到对方只是一位学棋不到两周的业余棋手，白陆和黄九岭找到了一种似乎可以克制他的办法。

    前半场以布局为主，全力避战。利用自己准职业棋手在棋力和棋感上的优势，通过构建棋盘的大模样，限制对方局部算力优势的发挥。

    在对角星位上放下第二颗子，白陆感觉自己有些兴奋。职业棋手和业余棋手最大的差别不在算力，而是对棋盘整体态势的感知和预判。这是基于无数场对局、练习和打谱积累的经验，在棋盘上变数极多、算无可算的前半盘，这样的下法是最能发挥职业棋手优势、克制赵自强的打法。虽然自己和黄九岭都还不是定段棋手，但是以他们接受的训练，他们有能力采用这种办法，来为东春棋院正名。

    看到白陆的第二子就脱离了棋谱，赵自强稍稍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他很明白自己的优势在哪里，自然不会放过厮杀的机会。只要对方敢和自己在局地对抗，自己绝对可以让对方吃不了兜着走。

    然而，白陆显然对赵自强的下法有了应对，他的下一手再次下到了第三处星位上，一幅对赵自强的进攻不理不睬，只管占地的态势。赵自强也毫不犹豫，再次跟了上去。虽然开始的时候黑棋有避战的权力，但是棋盘上几处关键位置占完之后，黑白棋总要短兵相接的，到那个时候，还用担心对方避战么？

    不愧是准职业棋手，这么快就发现了赵自强的弱点。

    一旁观战的王春眉头微皱，赵自强不擅长判断局势，棋感弱到几乎没有，这一点他是非常清楚的。原本想着洛安城市赛没有高手，以赵自强的棋力完全可以掩盖住他的缺点，却没想到这位来自东春市的准职业棋手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应对的办法。这么下去，让对方顺利完成布局的话，赵自强的棋可就难下了。

    和安静的决赛对局室不同，楼下的对局分析室人满为患。不少围棋爱好者或坐或站，看着前方竖立的大型磁性棋盘。李安疆正一边摆子，一边讲解。

    “现在黑棋已经是明显避战的态势，专注于布局。白棋一味进攻的话，没有实地支撑，很可能会出问题。对其他的职业棋手来说，对方避战，自己在没有较大胜面的时候，往往也会转向实地，平稳发展。不过在座不少都和小强下过棋，这小子可不是个会缩回去的性格……”

    并非职业棋手，也并非专业解说，李安疆的讲棋很随意，还带有一定的倾向性。如果听他讲棋的是职业棋手，肯定会腹诽他的业余。可现在听他讲棋的很多都是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好，自然毫不介意他的业余，反而饶有兴致开始讨论。

    “这个白陆怎么这么怂啊？”

    “对啊，这么躲着打有意思么？”

    “他躲不掉的，黑棋如果走出强手，他就必须应，不然一味躲着也不行的……”

    看棋的爱好者们议论纷纷。坐在对局分析室前方的蔡轩一边拍照，一边在心里好奇。面对这样的对手，赵自强会怎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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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自强的应对很简单，以不变应万变。正如对局分析室的某位棋手所言，围棋是对抗性的竞赛，一味避战是不可能取胜的。在白陆完成四角三边的布局后，他终于开始以此为依托，和只在一个角占据优势的赵自强对杀。赵自强对此来者不拒，立刻进入了分析模式。在他的意识中，棋盘上正在发生对抗的局地上，所有对方与自己可能的落子与应对都一一浮现，对应双方的目数优劣同样一清二楚。几乎不费什么时间，赵自强就完成了两处局地的争夺，巩固了自己在棋盘上的阵地。

    轻轻的长出了一口气，王春感觉有些欣慰。赵自强虽然年轻、学棋不久，但是性子却是极稳的。这次对方开局一味避战、专心布局，虽然击中了赵自强的软肋，但是赵自强不急不躁，徐徐图之，手中落子始终不离对方布局，把对方逼到不得不战，继而利用算力优势扩大盘面优势，已经是职业选手的打法。即使他还没有清晰的棋感和足够的积累，但是只凭年轻人的锐气和算力优势，能下成这样，也已经不输职业棋手了。

    坐在赵自强旁边的薛舞却看不出那么多的花样，她只是安静的看棋，不时检查一下摄像机。在她而言，现在棋盘上双方并无明显优劣。而且，按照赵自强教给她的那个“谁围的地盘大谁就有优势”的原则，似乎大部分棋子都在中间的白棋还有些优势。所以，她很放松，也很期待赵自强拿下面前的对手。

    毕竟，她现在关注的，可是下午即将开始的业余选手与职业选手的邀请赛。

    相比在场几位的或欣慰、或轻松，白陆的心情则要复杂的多。在他的判断中，利用黑棋的先手优势，做好布局，巩固实地，继而依托坚固阵地应对对方进攻，以防守方式获得胜利是一条不错的道路。可他错估了赵自强的战斗意志和战斗能力。在只有一角有些实地，甚至称不上阵地的情况下，赵自强和完成布局的白陆展开了强硬的对攻，拳拳到肉、刀刀见血。而且，更让白陆感到压力的是，哪怕在对攻最激烈的时候，赵自强的落子速度从来不会超过三分钟，似乎一切都已经胸有成竹。而自己，已经进行了两次长考，所剩的时间只有对方的三分之二。

    这么下去，难道又要超时告负？

    意识到了时间问题，白陆稍微有些慌乱。不得不强迫自己提高落子速度，赵自强还是那副不骄不躁的模样，保持着强盛而坚决的进攻态势。白陆在对方这种犹如机械一般精准的攻势下苦苦支撑了四五十手，终于出现失误，被对方攻破了一片实地。一时间，局面优劣互换，黑棋已经处于劣势。

    必须进攻了。

    一味防守到现在的白陆，意识到了自己的困境。在盘面优势的情况下，防守也许能够让自己走向胜利。但是在盘面劣势的情况下，一味防守只会导致失败。如果要赢，他已经别无选择。

    好像……白棋的地盘越来越大了？

    薛舞脑袋一晃，睁开了眼睛。让一个不懂围棋的姑娘安静的看一场一个半小时的比赛，着实让她有些为难。偷偷打了个盹的薛舞扫了一眼棋盘，抬头看向两位对局者。赵自强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白陆则一手托腮，眉头紧皱，明显遇到了问题。薛舞又看了一眼计时钟，赵自强还有二十多分钟，白陆则只剩下十一分钟。

    胜负已定。

    不懂围棋的薛舞却很擅长观察，从两位棋手的态度，盘面的颜色和所剩的时间，她很容易就得出了结论。果然，在坚持下到一百九十手左右的时候，白陆投子认负，赵自强拿下了洛安城市赛的冠军。

    “咔嚓咔嚓——”

    在比赛即将结束的时候从对局分析室赶来的蔡轩忙着照相。薛舞拉着摄像师大哥第一时间把话筒捅到了赵自强面前。

    “请问，您对今天的决赛怎么看？”

    “在我的意料之中”，赵自强在要不要谦虚一点这个问题上犹豫了一秒钟，决定继续嚣张。不为别的，他实在是喜欢上了嚣张的味道。

    “那请问您如何评价您的对手？”

    薛舞一边提问，一边看向站在一旁的白陆。现在棋局刚结束，两人都还在对局室，所以白陆很清楚的听到了赵自强刚刚的回答。这个时候，他正抿着嘴唇，有些不爽的看着身旁这个小子。

    “白陆很厉害，他应该是准职业棋手。在开局阶段，他给我造成了一些麻烦，不过，也仅仅只是一些麻烦而已。”

    赵自强继续高调。听到答案的白陆看了他一眼，把目光移向别处。而薛舞和蔡轩则继续挤着他问问题。

    “那请问您对下午和职业选手的对抗有什么期待么？”

    “我希望我的对手能足够强，毕竟我还没有和职业棋手下过棋，很期待他们的实力。”

    “请问您是不是认为自己一定能够获胜？”

    这个问题是蔡轩提的。赵自强看了一眼他，笑嘻嘻的回答。

    “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