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李渊
02.李渊 大兴城,承天门。 时年33岁的李渊身着官服,外披一件黑色大氅,屏息敛眉,庄严肃静的站在门外,等待着皇帝和皇后的宣见。 开皇元年,李渊初入仕途。那时他唤作姨夫的杨坚在大兴宫接受了北周静帝的禅让,建立隋朝。他被任命为千牛备身,甚得器重。 转眼,就已经是开皇十八年。 原本亲切呼唤自己为叔德的姨母,现在只能是高高在上的独孤皇后。 白色的热气不断的从他的鼻息间呼出,李渊抬眼望了一下不远处的宫殿,远远的几个人影若隐若现。 李渊善骑射,有一双鹰目,一眼就认出了领头的侍者是皇帝身边的近臣。 “大人久等了。” 李渊摆摆手,道:“哪里。” 行完礼后,近臣抬起头,露出笑眯眯的脸,亲切的说:“陛下召您入宫觐见,李大人,请随我来。” 身边的侍僮上前将李渊身上的大氅取下,屈身恭敬的送自家主人离开。 李渊跟着身前的内臣,看着脚下坚硬冰冷的青石板,心里一阵忐忑。 当今陛下,隋朝的开国皇帝杨坚,相有奇表。 为人龙颔,额上有五柱入顶,目光外射,有文在手曰王,长上短下,沉深严重。 李渊幼年第一次见姨夫杨坚时,就被这异于常人的样貌惊得不敢言语。 术士们却都说这张脸其贵无比,是龙颜现世。 姨夫和姨母因为这样的说法,受到了前朝武帝的忌惮,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了十几年,每天都在刀尖上生活,赔上了自己的大女儿,才夺得了这天下。 也算是应了术士之言。 “大人,请。”领头的内臣回头道。 李渊这才注意到已经到了大兴宫。 雕廊画壁,气势雄浑。 李渊垂首踏入宫殿,身体的寒冷被殿内的暖炉所产生的热气渐渐驱散。他抬首看了一眼上方的陛下和皇后,跪下拜服行大礼。 “臣,岐州刺史李渊,拜见陛下。” 他起身,再次拜下。 “拜见皇后殿下。” 当今陛下和皇后殿下夫妻恩爱叁十几年,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国家大事陛下从不避开皇后,是以有二圣临朝的说法。 所属臣子拜见皇后,就如同拜见陛下。 “起来吧。”浑厚低沉的声音响起。 李渊神情庄重,敛起衣袖缓缓起身。他抬首,眼帘却是低垂的。多年养成的习惯到现在还是改不了,陛下的那张脸,他到现在都不敢直视。 杨坚淡淡的恩了一声,转头看向皇后。 独孤皇后看着堂下敛眉,肃穆,垂首,不言的外甥,心里悠悠的叹气。 李渊的母亲,是独孤皇后的嫡亲姐姐,后嫁给唐国公,李昞,北周时历官御史大夫、安州总管、柱国大将军。 当时独孤家败落,父亲被逼自杀,自己嫁与杨坚,战战兢兢的活着,若不是姐姐和姐夫相助,那些艰难的日子,不一定熬的下去。 再加上李渊早年丧父,和其母撑起一个李家,独孤皇后很是疼爱这个外甥,对其学业多有督促,平日也多有奖赏。 不想一段时间的外放,就已经生分如此。 独孤皇后打起精神,瞥了始作俑者一眼。 皇帝陛下目不斜视,丝毫没有被瞪的觉悟,淡淡的开口:“叔德这次从岐州归来,可有所感悟?” 李渊听闻,拱手回话,内容大多是《孟子》和《中庸》中所记载的言论。 总的来说,规规矩矩的回答。 但正是这中规中矩的回答,让皇帝眯起了眼。 “叔德这几年倒是不曾释卷。”独孤皇后开口道。 李渊道:“修身养性而已。” 杨坚收回审视的视线,不急不慢的说:“说来,窦氏生产在即。” 窦氏是李渊的妻子,北周定州总管神武公窦毅与北周襄阳长公主之女,年幼时被舅父周武帝宇文邕抚养于宫中,很受宠爱。 她曾因劝谏周武帝亲近和亲的突厥公主而得到周武帝称赞,认为她小小年纪,见识不凡。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爱妻,曾在当今陛下接受禅让的时候,说了一句话。 “恨我不为男,以救舅氏之难。” 李渊心在发抖,妻子清冷的样貌,浅浅的笑容浮现在脑海,他握拳,回话道:“正是,按日子来算,应是一月底。” 杨坚沉吟一声,捋了捋胡须,定定的看着李渊,问:“说是双生子?” “是,有郎中看过。” 独孤皇后道:“窦氏身体不好,当年生毗沙门的时候就亏损了许多,陛下赏赐你些许补品和药品,你带回去,好生照顾她。” 毗沙门是李渊嫡长子建成的小名,陛下和独孤皇后尚佛,又十分喜爱自家长子,出生后不久就赐了小名,以示隆宠。 姨夫和姨母对自己的确是好。李渊心头一阵滚烫,神情动容的下跪拜谢。 “臣,谢陛下、殿下赏赐。盛宠隆重,臣实在是心有忐忑。” 见外甥总算是说了句真心话,独孤皇后嘴角有了些真实的笑容,“好了,赐给你的就收下。窦氏临盆在即,你也别耽误,早点家去。” 李渊拱手称是,缓缓离开了大兴宫。 皇帝收回视线,看向互相扶持多年的发妻,“你可满意了?” 独孤皇后坚定缓慢的摇头,“不是他,叔德生性懦弱,只偏爱武功,不善文治。不是他。” 半年前,陛下从当年给他相貌的术士那里得到了新的预言 ——李氏可得天下。 皇帝本来就对巫蛊之言甚是笃信,这句话又是出自说他有“龙颜”的术士之口,独孤皇后千方百计为自己外甥开脱,也难免皇帝的猜忌心越来越重。 索性,倒不如亲自让他看看,李渊是否如术士所言,有帝王之相。 “太史令。”皇帝开口道。 一位身形修长,丰神俊朗的男子从殿后缓缓走出,他脚步轻盈,足下生风,嘴角扬起,带着亲和的笑意。沉稳大气的玄色官服硬是让他穿出了风流倜傥的味道。 “拜见陛下,皇后殿下。”太史令行礼。 “你观李渊面相,是否有人君之相?”皇帝低沉的发问。 太史令丝毫不受皇帝语气的影响,嘴角含笑的回答:“能为一国之主。” 此言一出,皇帝目露凶光,拍桌而起,独孤皇后则是面色阴沉,不善的看着太史令。 皇帝觉得不能就这么放李渊走,打算唤内臣将未来的隐患召回来,悄无声息的杀死在宫廷里。 他刚挥手,就听见太史令说。 “陛下且慢。” 皇帝看过去,等待太史令的解释。 “李渊承袭唐国公,本就可为一国之主。”太史令拱手道。 皇帝转念一想,是这么个理,他倒是忘了李渊身上还有一个世袭的爵位,虽然只是虚衔,没有实际的封地,但名义上也是国公。 可为一国之主。 皇帝和独孤皇后都松口气。 太史令也松口气,他差点破了命理,害死李渊。 李渊,窦氏,双生子。 他心中沉吟,掐指一算,漫不经心的笑意逐渐转化为了惊异,再从惊异到面色无波。 看来这太史令一职也做不了多久了。 他需要去陇西一趟。 寒风中的李渊并不知道宫殿内发生的一切,他裹紧了身上的大氅,踩着侍僮的背,上了马车。 车内有汤婆婆,他握在手中,长呼了一口气。 马上就是年关了,他可以回去和母亲妻子以及建成一起过开皇十九年的新年。 想起爱妻肚子里的孩子,李渊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大概还有两个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