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一旁的丫鬟在心底大叹一声:夫人就是夫人,不愧是立于叶家众女眷顶端的女子,能够将姑婆都收拾的整整齐齐的。瞧瞧这无声无息的套近乎,一般人能做得到吗? 那头的江月心却丝毫不见忧愁之色,而是爽朗地笑了起来,道:“叶夫人多虑了!我是不会多想什么的。阿延与我说了——他不会再娶妻纳妾,会只喜爱我一人,那我便信他。市井流言,听听就罢,不必往心里去。” 顿了顿,月心真挚道:“初初见面,叶夫人就如此关切月心,月心十分感激。” 叶夫人的一口茶险些呛在喉咙里。 她紧紧拽了会儿念珠,才恢复雍容华贵模样。旋即,她幽幽叹一声,一副哀伤模样,“男人啊,总是如此。口中说着一生一世,又有几个能信守诺言呢?不过是本性罢了……小郎将莫要伤心。” 江月心:……? 江月心望着叶夫人的眼里,陡然透出一分怜悯来。 ——看来,这位浑身朱紫、雍容华贵的贵夫人,看似风光无限、前后簇拥,其实在暗地里也流了不少辛酸泪,也许她的夫君在年轻时许诺了同生共死,可等她年纪大了,便色衰爱弛,夫君也纳妾娶小…… 太可怜了! 江月心一边怜悯地望着叶夫人,一边道:“夫人放心,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此乃为将者准绳也。我既为了阿延上京城来做他的妻,便不会再怀疑他。无论旁人如何说,我始终是信他的。” 叶夫人面上哀婉的神情僵住了。 很快,她便恢复了一片平淡和蔼,语气略不愉快地说道:“罢了,谈了这么久,小郎将肯定也累了,快去席间休息休息罢。” 江月心更摸不着头脑了。 ——这叶夫人怎么有一搭、没一搭的,面色变得和六月的天一样快? 但江月心比较老实,还是出了宝珑堂,朝着花园那头去了。待江月心出去后,叶夫人轻扶鬓发,冷眼道:“我就不信,我说的话,她一点都不曾放在心上。” 丫鬟也跟着附和:“没错,只要是个女子,就定然会将这些事儿暗暗记在心里头的。” 丫鬟虽然是这样说的,心里却是另一个声音:呃……比照方才小郎将的反应来看,小郎将应该就是一点都没放在心上了。 但是,这话可不能明着说出来。 “茶冷了,去重新煮一杯。”叶夫人呷了口茶,使唤丫鬟去换茶。 *** 江月心回到了园子里,却见得园里的模样已与去时大不一样了。原本是一群夫人、小姐围着叶家女眷,叽叽喳喳、莺声燕语。现在,竟然是一群人围着妖娆的褚蓉,不停地打听着什么。 江月心大奇,连忙凑上前,却听得几名妇人正争先恐后地问问题。 “褚姑娘,你所说的这苗疆养颜的方子,到底要如何做?你这一身晒不黑的雪肌,当真是只靠着这方子养好的?” “还有你面颊上这胭脂,色泽瞧着分外好看,又是哪家的货?若是那关城异国的玩意儿,又该如何买到?” “褚姑娘方才所讲的去茧子的法子,可否再提一遍?我特意寻了纸笔来,现在大可记下来了……” 热热闹闹、莺声燕语不停。 而褚蓉,就像是停留在花丛中的一只蝶,扇着翅儿四处留恋。一会儿从容不迫地给这位夫人讲讲,一会儿洋洋得意地给那位千金说说,众女眷将她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 独独叶柔宜,在外头咬牙切齿地看着,恨恨不已。 没一会儿,叶二小姐就侧过身去,低声嘱咐自己的丫鬟:“去,你也去打听打听那美白的方子,别说是我问的,就说……就说是吴令芳问的!” 这儿正热闹着,冷不丁听见一声“大小姐来了”。众人回过头去,便见得叶大小姐叶婉宜,携着丫鬟施施然走入了花园。 她穿了条销金刺绣的十二幅长裙,葱绿腰带当中垂了个色泽光润碧盈的玉环绶,外头罩件浅水绿的披帛,整个人如五云琼台上的仙娥似的。 美人谁都爱看,更何况是有着京城第一美人之称的叶婉宜。诸女都朝她投去了艳羡目光,私底下说着叶大小姐今日穿的如何飘逸合宜。连云母屏那头的男宾,都纷纷探出脑袋来,悄悄窥伺这边的动静,一睹叶婉宜的风采。 趁着众人都在瞧叶婉宜的功夫,褚蓉脱出身来,走到江月心身旁,拿手肘捅一下江月心的肚子,道:“心心,你回来啦?那叶夫人喊你过去,说了些什么?八成没什么好话。” “也没什么。”江月心将叶夫人所述的话简单地说了一遍,唏嘘道,“未料到叶夫人看起来风光无限,在人后却是这副落寞样子,果然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褚蓉一听,就觉得不对劲。 “她这是在敲打你,陛下日后要纳妾呢!你竟还有闲心去怜悯她?”褚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虽你家那口子看起来不像是会偷吃的人,但难保这老妖婆想把叶婉宜塞给你男人做妾!” 因为江月心的缘故,褚蓉对叶夫人的好感直线下降,已直接偷偷摸摸地将其称呼为了“老妖婆”,认定了她是一只幺蛾子。 “不会吧?”江月心懵了下,“上赶着让女儿做妾,她是亲娘吗?!” “皇上的妾,那可不是一般的妾啊。”褚蓉跺了跺脚,恨恨道,“你若不信,便与我打赌,赌这风风光光的叶婉宜,一会儿会不会来找你示威。若是她有半个字提及陛下要纳妾,你就算赌输了。” 江月心纳闷一下,点头,道:“赌注是什么?” “你赢了,我就请你喝酒。”褚蓉掰着手指头算,“你输了,就去对那叶大小姐说一句话。” “什么话?”江月心问。 褚蓉狡黠一笑,凑到她耳边,叽叽咕咕说了些什么。江月心有些疑惑,问道:“说这些干什么?与那叶大小姐有什么关系?” “你照说便是!”褚蓉拿袖子甩她。 说话间,叶婉宜便过来了,温婉地朝江月心行了礼。 美人轻语的模样,着实让人心旷神怡,江月心毫不吝啬自己的笑脸,对叶婉宜道:“不必客气!不必客气。” 叶婉宜靠在栏边,微勾唇角,漫语轻声道:“方才婉宜来时,听见小郎将在说着什么‘纳妾’之事……”她微抬了下巴,目光略带锋芒,“莫非,小郎将已知悉了……婉宜日后会入宫之事么?” 江月心微懵。 ——好家伙!一点掩饰都没有,完完全全的直球! 褚蓉无声地做了个口型,是“你输了”。旋即,她用眼神催促着赌输的江月心履行诺言。 江月心艰难地看一眼褚蓉,毫无办法,只好将褚蓉方才教自己的话,说给叶婉宜听。 “叶大小姐,听说了吗?淮南王最近似乎上吴家提亲了!” …… 瞬时间,方才还雍容典雅的叶大小姐便惨白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 按照心心的脑回路,最有可能的发展是这样的…… 叶婉宜:我要入宫了 江月心:好端端的大小姐,入宫做婢女干嘛? 第46章 叶家(三) 江月心一句话, 就成功让叶婉宜变了脸色。 江月心见她神思恍恍惚惚的,便伸出手,在叶婉宜面前晃了晃,好心问道:“叶大小姐?你没事吧?……刚才说什么来着?你要入宫?” 然而,方才还因为“入宫”而骄矜无比的叶大小姐,现在听到“入宫”这个词,便似被烫了一下,眼神有些躲闪。好半晌,她才恢复了优雅模样。 “方才身子有些不适。”她扶了下鬓发, 对江月心满怀歉意道,“让小郎将见笑了。……我这就去寻个大夫替我瞧瞧,想来是夏日炎炎所致。” 江月心似懂非懂地点头, 道:“噢!那叶大小姐可要好好休息了。” 叶婉宜苍白着面色,匆匆去寻找自己的母亲叶夫人。 叶夫人正与另外几名贵夫人谈笑甚欢, 见心爱的长女神色恍惚地过来,有些诧异道:“婉儿, 你这是怎么了?那小郎将给你脸色看了?” 叶婉宜摇摇头,请母亲与自己一同到角落里说话。母女俩至了一处无人屋宇下,叶婉宜便焦急地开了口:“娘,淮南王要娶妻了,这可是真的?” 叶夫人听了, 不悦道:“便是真的,又与你何干!”她瞧见女儿的面色满是焦灼,浑然无平日精心教养的稳重温柔, 心底的不悦便愈发了,“瞧你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哪儿有点叶家嫡女的样子?” 叶婉宜怔了一下,立刻垂下头去,藏着自己的脸面,又小声问道:“娘,他要娶的是何人?” “……没娶!”叶夫人没好气道,“淮南王还不曾向哪家女子提亲呢。若是有消息,你娘能不知道么?可这淮南王娶了谁,又与你有什么干系?你是要嫁给陛下的人,终日心心念念着他,叫旁人如何看你?” 叶婉宜的面孔青一阵、红一阵,只能温声道:“女儿并无非分之想,既心知要嫁给陛下,便不会再与旁人有所牵扯。淮南王多番前来,女儿皆借口不见。但淮南王到底是旧识,这才想要知悉一二。” 她这番轻声细语的解释,总算让叶夫人的面色好转了。但叶夫人生怕女儿还放不下那李素,又好声劝慰道:“婉儿,我知你情深义重,但你身份高贵,非天子不足以匹配。叶家抚育你二十年,不是让你嫁给那样一个空有名头的酒色闲王的。你是叶家人,便不可胡来任性,应以整个叶家为大。嫁入宫中,为陛下生儿育女,如太后娘娘从前服侍先帝一般,这才是你应当做的事儿。” 叶婉宜点头,道:“女儿知道。” 她当然清楚母亲所说的事。叶家的兴衰,不仅仅寄托在男子的肩上,也与女儿们有几分干系。稳固叶氏女在后宫的地位,令天家的血脉与叶家血脉融为一体,本就是她该做的事儿。身为家中最宠爱的长女,她便该担起这个责任来。 当今陛下与前代帝王不同,不重用叶家,反而宠信那寒微出身的霍家。叶家世代富贵,不能眼睁睁看着权势流入霍家手中,正想方设法地巩固自己的地位。因摸不透君心,也只能先将女儿送入宫中。 叶夫人拨了下念珠,和蔼地笑了起来,道:“更何况,我知婉儿你从来是个只喜欢华美崭新物什的孩子。旧了的东西,你也会要?” 这句话,便似一颗定心丸一般,叫叶婉宜彻底下了决心。 没错,她是叶家金娇玉贵的长女,本就只有天子才得以相配。与淮南王的种种,早该过去了。她了解自己要什么,她是绝对不会与一件旧物什过不去的。 叶夫人见她恢复了平日神态,便满意道:“娘已做好了准备。届时司天官报上天有祥瑞之象,须以你为贵妃方可令龙气绵延长泽,再令太后娘娘下一道懿旨,满朝文武进言,陛下又怎舍得拒绝?从来都是男子三妻四妾,又怎会有天子真的只娶妻一人!如今民间都有传闻,说陛下要娶你入宫,这绝不会是空穴来风,婉儿放心便可。” 叶婉宜从来都对母亲敬重无比,见母亲这么说,叶婉宜也柔柔笑道:“娘考虑的周到。” 叶夫人放下了心。她理了下女儿鬓发,转身问身后丫鬟,道:“陛下的轿舆可在路上了?既陛下答应了会来,没道理爽约才是。” 丫鬟连忙应道:“应当是快到了。” 叶夫人点点头。 今日这赏花宴,本就是为了让叶婉宜大出风头,盖过那江氏女一回,陛下可不能不在场。前几日邀请陛下来这赏花宴时,陛下说是“看在小郎将的面子上”来,但因政务繁忙,不能开宴便圣驾亲至,得午后再来。 因着不能亲至,陛下还特地派了王六过来敲打叶夫人,让叶夫人不可薄待江月心。 也不知道这江氏女是有什么魅力,竟叫陛下这般处处护着她! 母女俩一同步回了花园。 叶二小姐叶柔宜等在去花园的路上,正借着一棵大树的阴凉遮蔽着日光,手拿一把小团扇扇个不停。见姐姐出来了,便快步跟上去,问道:“娘又与姐姐说了些什么呀?柔宜也想听听。” 叶柔宜的语气里颇有些艳羡。 “不过是一些普通的话,没什么好听的。”叶婉宜答得淡然,“叫我行有行姿、坐有坐姿,不要丢了叶家的脸面。这些话,娘也常常与你说。” 叶柔宜拖长语气“哦”了一声,却是一副不信的样子。她垂着眼角跟在姐姐后头,两手相扣,手指在袖子里头几乎要打结了,一把小团扇拧来拧去的,被折磨得不轻。 叶柔宜一直以姐姐叶婉宜为傲,在外人面前都是张口闭口夸赞自己的姐姐。但真到了母亲的面前,叶柔宜的心思却变得有些复杂—— 叶柔宜很羡慕姐姐,希望自己有一日也能如姐姐一般得到母亲的器重。 母亲可从不会与自己说那么多话,也不会千辛万苦地安排自己入宫去。家族的大业,便似是和自己没关系一般。无论自己这么恳求,母亲只会捻着佛珠,叫自己“莫要闹了”。 叶家母女三人回到了花园,便见得江月心正与几位年轻小姐说话。这几位小姐俱是家世二三流出身,平时连那些一等贵女的裙角儿都摸不到,难得见到未来的皇后娘娘,她们便上来拉拉关系。一谈之下,发现这皇后娘娘平易近人,比那些眼高于顶的叶小姐、吴小姐好相处多了,她们便愈发热络了。 小姐甲好奇地问道:“小郎将,方才叶夫人喊你去说话,都说了些什么呀?” “也没什么吧!”江月心一股脑儿地说道,“说什么陛下日后一定会三妻四妾,还有什么‘没有男人会信守诺言’。虽然我觉得这话不太对,但叶夫人说的话,一定自有她的道理。” 小姐乙倒吸一口气,又问道:“叶夫人当真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