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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兄弟便说,酸腐文人,最是可恶,管他什么状元榜眼,到了朝中,只会拉帮结派,吵闹不休,越说越气,竟然直指读书人“空谈误国”。 这太白邀月楼上下,满当当的全是来参加春闱的士子,他先前胡言乱语也就算了,只是“空谈误国”,简直是从根源上打击积极性,孰不可忍,于是便和这人吵了起来。 那人说,“我李显达,打架奉陪,要吵,找我兄弟去。” 谢靖便被推到前边。 周斟不知道干嘛去了,这里没什么人认得他,谢靖低声下气赔了几句不是,士子们不依不饶。欲求善了而不得,只得舌战群儒,士子们见说他不过,便开始搬救兵。 等到谢靖清醒一些,他已经在和一个面目温和的青年在对对子了。 那人出的几副,堪称绝对,谢靖未能对得严丝合缝,只能勉强应和。那青年心中却开始暗暗称奇。 谢靖醉成这样,倒是不管不顾,想到便说,几番下来,气势并不弱于人。在场士子都看出来,此人身负大才,便都有心结交,话锋一转,谢靖欣然领命。 便与士子们又大醉一场。 待他酒醒过来,已经过了申时,周斟在旁边嫌恶地捂住口鼻,“你可知适才与你对答的人是谁?” 这是谢靖第一次见到何弦。 周斟说,“九升今日,不虚此行。适逢花朝,诗酒趁意,不亦快哉。只缺一个美娇娘了。” 谢靖赚了李显达的酒,又对上何弦的对子,虽然春闱还未开考,已经有点“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意思。 “那我今日便去寻一个。” 他心里发飘,纵身上马,一挥鞭子,径自朝城东河边去。留周斟在原地摇头。 于是便有了和祁王那一段。 等到酒醒之后,确有一些惶恐,好在祁王并未找他麻烦,谢靖得以安然无恙应考,还中了状元。 戏言求娶一事,因知道祁王身份,自不再提。他心中对祁王的宽宏大量,却是十分感激。 此后有人说祁王孤傲刻薄,谢靖便每每为祁王说项,祁王不知从何处听说了,便笑着说,“多说无益,总归有人爱听。” 谢靖口中称是,心里却为祁王打抱不平。 祁王待别人冷若冰霜,却与他十分亲厚,那时谢靖品级低微,不见天颜,此种情谊,令他深为感动。 朱凌锶继位后,祁王身份日益微妙起来。谢靖身为顾命大臣,又是天子近臣,仍不顾物议,与祁王为友。 他心志坚韧,甚少为外物困扰,只是祁王和皇帝的关系,却叫他私底下有些忧心。 在他看来,祁王为人坦荡不作伪,天性诚挚,非黑即白,几乎到了有些偏激的地步,但的确是个很好的朋友。 而小皇帝,则是大大出乎他的预料。性情温柔,生活简朴,勤奋好学,至善至纯。 (虽然貌似爱好是打仗) 也有人说这是“妇人之仁”,可是,仁君总比暴君好。 这两兄弟的为人,谢靖心里都认可,只是至今瞧着仍很生分,谢靖要提防着有人借祁王之名生事,总想叫他们亲近些。 两边都说过,却谁都不愿进一步。 祁王就算了,他就这脾气,可朱凌锶明明是没脾气的人,居然在祁王一事上,出人意表地执拗。 谢靖,百思不得其解。 如今,祁王问出这句, “莫非九升、你喜欢看我给皇上跪行臣礼?” 谢靖感觉有些头大。 “陛下并非爱摆架子之人,殿下若与陛下亲近些,那些流言蜚语便不攻自破了。” 祁王笑了,微微弯了双眉,远山含愁,雾霭缭绕。 “若是他早生十年,便没这许多事了。” 此话说的是大统承继,谢靖不便多言,他知道先帝立太子一事,叫祁王十分伤心。 十年承欢膝下,自己也仍然不是父亲最喜欢的孩子,想来真是寒意彻骨,与之相比,皇位倒没那么重要了。 “皇上……也不容易。”谢靖踌躇半晌,说。 祁王便莞尔一笑,如茉莉初蕾,清新动人。 “你们闹来闹去也就算了,何苦带上我那兄弟,若是害得人家长不高,该如何是好。” “兵部谁去做那个头头,还不是一样,左右做个三年五年,便做出个大财主出来,管他姓方还是姓罗。” 谢靖唇角微动,欲言又止。 “皇位上是谁,也不都是一样……”祁王声音渐渐低微,“当了皇上,便只是皇上,都只知道是皇上,再没人记得,这还是个人了……” 谢靖心中一沉。 少顷,祁王仿佛从他沉郁的思绪中挣脱出来,对谢靖破颜一笑, “我知道,你是不一样的……” “殿下……”谢靖心中百感交集,一时竟无话可说。 正在一片宁静,心潮脉脉之时,忽然谢靖的小厮来报,说何弦在文华殿昏倒,太医诊治之后,怕是命不久矣。 二人俱是一惊。谢靖便匆匆辞了祁王,向何府去了。 隆嘉三年四月初三,虽已入夏,却是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谢靖进了文华殿,卢省赶紧让人拿来干的手巾,替他擦拭一身的雨水。 朱凌锶站在窗前,望着雨丝成线,口中说道,“这雨倒像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