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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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见齐兴国低着头快要哭出来的模样,齐悦暗叹一口气,她能怪他吗? 他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而已。 心头一软,她朝他招手,齐兴国愣了一下,脚步没有动,齐悦瞪他一眼:“怎么,你不想给我当长工了?” 惊愕、喜悦、激动,情绪快速转变,齐兴国跑过去,拉着齐悦的手哽声喊了声:“大姐。” 齐悦“嗯”了一声,叫一旁看齐兴国笑话的齐明明拿了纸笔来,当场写了欠条,也写明十年后不能还清欠款给她当长工云云,一式两份,而后将手中笔递给齐兴国。 齐兴国有些急切地接过钢笔,在欠款人上签了名。 齐悦收了欠条,当场将五块钱学费给了齐兴国,虎蛋好凑热闹,嚷嚷着:“大姐,我也签名,你也给我五块钱。” 说着伸出小胖手去钢笔,但齐悦却拂开他的手,俯身笑眯眯地道:“虎蛋你还小,不懂欠条的意义,等你回家问过你爹娘再来,而且得让你爹娘签字才行。” 虎蛋懵懂,眼睛滴溜溜地盯着齐悦装着钱的口袋:“大姐,我爹娘签字了你就给我钱吗?” “当然,大姐什么时候骗过你?”齐悦笑眯眯地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虎蛋眼睛亮了,大喊一声“我去找爹娘来签字”就蹬蹬地跑走了。 齐兴民站在院子里神色难辨,他没有虎蛋天真,也没有虎蛋受宠,这欠条他要真签了,就真的得自己想法还上。 之前二弟说了齐悦借钱让他上学,可没说要签欠条的,不然他根本不会跟着过来。 他至今没有忘记三个月前的一个周日,他因为跟爹娘闹脾气从家里跑到镇上,没带钱没带粮食,找上齐悦想借钱,却被逼着签了欠条,还有只有十来斤粮食的欠条。 当时,他不是没想过赖账,但没想到不过三天,齐悦就真的拿着欠条找上他爹娘要粮食,当时娘还耍赖不给,但被爷爷呵斥一顿,最后不甘不愿地给了,而他在下个周日回家也因此被他爹狠狠收拾了一顿,伙食费也减了一半。 从此,他彻底记恨上了齐悦,他也曾冲齐悦丢下“咱们以后走着瞧”的狠话。 但不过短短三个月,他又因为学费求到齐悦跟前,要向她低头,他不甘,他恨啊! 齐悦抬眼望见齐兴民眼里的愤恨,嘴角勾起一丝弧度:“按说,我既借了钱给二弟,就不该厚此薄彼,不过你上次的信用不佳。” 话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一股热血直冲头顶,齐兴民羞愤得整张脸都有些扭曲了,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我不用你的臭钱……” 话未说完,就被院门口一道尖利的声音打断:“你这小子胡说什么,钱都是香的,怎么会臭?” 说话的是王淑芬,她手里还牵着虎蛋,张口冲齐兴民数落了一顿,小跑着进了院子,换了笑脸冲齐悦道:“大侄女,你大弟弟就是嘴笨不会说话,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齐悦似笑非笑的目光,从满脸羞愤的齐兴民身上移到王淑芬脸上,不疾不徐地问道:“二婶,你是来签欠条的?” 半月前,两家因为借钱的事撕了一回,齐悦这么问她,其实是在打脸,但王淑芬脸皮够厚,她堆起满脸笑容:“欠条我就不签了,既然是孩子们的学费,他们自己签就是了。” 说完这话,她转头冲齐兴民喊道:“兴民,你还傻站干什么,快过来签字。” 齐兴民一下子抬起头,瞪着两只眼睛问她:“三弟也会签欠条吗?” 王淑芬面上登时有一丝不自然,她避开大儿子灼灼的目光:“虎蛋还小,自己大名都不会写,这欠条他就不签了。” 齐兴民张口质问王淑芬:“那娘的意思是三弟的学费你和爹出,我的学费得我自己借自己还是吗?” 齐兴民的语气很冲,王淑芬终归有些心虚,解释一句:“这不是家里穷嘛,你这么大了得体谅爹娘,而且你三弟才上一年级,学费也才三块钱,你上初中挑费太高……” 齐兴民满心愤怒,根本没有耐心听她解释,张口打断:“之前明明说好给我出学费,怎么现在就没钱了?你分明是打主意蹭大房的便宜,想从齐悦手里抠钱,但她的钱是好抠的?等我签下欠条,她有的是法子让我还钱!” 王淑芬与齐传明夫妻想占便宜的心思那么明显,齐悦怎会不知,便是齐兴民跟着过来也同样是抱着占便宜的心思,只是齐兴国太沉不住气,与他娘争持两句就当众泄了底。 齐悦以手支颐,笑眯眯地冲齐兴民点头:“你说得没错,我的钱可不好抠,谁抠了我的钱还到期不还,我有的是法子让他连本带利还回来。” 原本满心愤怒的齐兴民,一听她意有所指的话,顿时想起上次签下欠条后的遭遇,脸色青了又白了,分外精彩。 王淑芬脸色也僵了一下,很快扬起巴掌在齐兴民后背上狠拍了一下:“家里一分多的钱都没有,难得你大姐好心肯借钱,今天这欠条你签了还能继续上学,要是不签后天也不用去学校了,直接下地干活挣工分去!” 齐兴民被拍得一个踉跄,王淑芬尖利的声音刺得他耳膜鼓胀,他双手攥成了拳,等她说完猛地抬起头,两只眼睛一片猩红,盯着王淑芬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会去上工,你要是不给我学费,虎蛋和兴国也别想去,我说到做到!” 第311章同班 齐兴民凶狠如狼一般的眼神吓住了王淑芬,她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恼羞成怒扬起手要扇齐兴民,但齐兴民偏头躲开了,她登时大叫:“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你是在威胁老娘?” “随你怎么想,但我要是读不成书,谁也别想读!”齐兴民丢下这句狠话,仰着头大步朝外走。 王淑芬又气又怒,追赶两步,却又忽然回身,掩面冲齐悦哭诉:“大侄女,你也看到了,兴民为了读书都威胁上我这个当娘的了,我也不是不想让他上学,但二婶家什么状况你是知道的,二婶是真的没钱……” 齐兴国一直站在边上,不管是他大哥出言威胁,还是眼前他娘哭诉,他都低着头没有说话,似漠不关心。 齐悦却扫见他攥着衣角的手越攥越紧,她叹了一口气,开口打断喋喋不休的王淑芬:“二婶,我一直都同意借钱的,只要你把借条签了。” 王淑芬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发僵:“还要签欠条?” 齐悦点头:“谁说我相信二婶不是个赖账的人,但是有个凭证总是好的,免得二婶日后记忆不好记不清数目。” 王淑芬被噎得脸色发白,目光望向边上的齐兴国,想让他帮忙说话,但齐兴国却一直没有抬头看她,她又气又恼,张口骂道:“一个个都是白眼狼,事到临头没一个靠得住,老娘白养你们了!” 齐悦眉头微蹙:“二婶,你要想借钱就痛快签欠条,不然就忙去吧,过不了一会爷爷就回来了。” 提到齐老爷子,王淑芬脸色微变,对于严厉的公公她心里总存着一丝怯意,她哼了一声:“你当我傻啊,跟你签了欠条让你谋我的房子?门都没有!”她可一直记得半月前,齐悦让她签欠条拿半间房子当担保的事。 说完这话,她想起一事,指着齐兴国道:“他借的钱可跟我没关系,他要还不上你也别找我要。” 丢下这话,也不管齐兴国如何反应,扯过小儿子虎蛋急匆匆往外赶,好似后面有人追着似的。 等到她的背影拐出院门,齐兴国终于抬起头,满脸泪痕,他望着齐悦,张开口声音发哽:“大姐,你说我读书有用吗?” 被爹娘忽视,被爹娘舍弃,齐兴国自然是伤心的,但他心头更多的是迷茫,他不知道他惹恼爹娘争取来的读书机会是否真的能给他的人生带来改变。 城里的知识青年都下乡了,城里的厂子招工一两年才有一次,他就算读到初中毕业,甚至高中毕业也未必就能等到招工的机会。 就如同他大姐,明明成绩数一数二,却依然待在家里。 齐悦透过他的泪眼看到他的彷徨和迷茫,心里被揪了一下,拿出手帕擦掉他脸上的泪水,凝着他的眼睛肯定地说道:“有用,读书很有用。大姐跟你保证,只要你成绩好,大姐送你上初中,上高中,然后上大学,上了大学国家给分配工作,你可以进城看到更广阔的天地。” 齐兴国知道大姐从不会说谎,也知道大姐是家里最有本事的人,她说的话一定会做到,她描绘的前景也一定是真的,他的眼睛越来越亮,他猛吸了一下鼻子,挺着胸承诺:“大姐,等我进了城里出息了,一定接你去享福。” 齐悦被他一本正经地承诺逗笑,拍着他的肩膀点头:“行,大姐以后就等你孝敬。” 齐兴国用力点头。 这事之后,齐兴国常常跑来帮忙,或烧灶火,或扫院子,当每到饭点,他就溜了,谁留他吃饭也不听。 这天他又一溜烟跑了,齐老太太端菜上桌,口中抱怨:“兴国这孩子越来越见外了,我这个做奶奶的都留不住他。他跑回家又能吃到什么,难道还能比咱们吃得好?” 齐老爷子看了她一眼:“孩子见外是因为有自尊,总比没皮没脸的要强。” 这话意有所指,某对没皮没脸的夫妻因为学费在开学前一天又找了过来,却不是找齐老爷子,也没找齐悦,而是找到最好说话的余秀莲。 余秀莲虽心软,但记得齐悦的叮嘱,硬是没有松口,两家再次闹翻。 不过,就算大房没有借钱,第二天依然带着虎蛋去学校,还与送齐明明和牛根去学校的齐悦在半路碰上了。 齐悦最终说服爹娘同意送四岁的牛根上学,这让王淑芬又酸又妒,半路碰上时很是说了一番酸话,说大房钱多烧得慌,送个四岁奶娃子上学别跟不上趟,最后惹人笑话云云。 齐悦笑眯眯听了,点头道:“我家是不缺钱,牛根也聪明,所以送他上学玩玩,要真跟不上,明年再上一个一年级就行。” 王淑芬被噎得半响说不出话,甩了袖子领着虎蛋走了。 到了学校,齐悦找到校长,说了差不多一番话,校长只当她真是送弟弟来学校玩的,但也没为难,痛快应下了。 安顿好小学生,齐悦下午就带着袁巧儿去镇上中学报名,袁叔袁婶不放心,也跟着去镇上,最后还叫上一个余国庆。 一行人到了学校,倒是让其他报名的学生看了稀奇,等看清两个年轻女孩的容貌后,那些男学生都有些蠢蠢欲动。 不过这个时代不管男女都是比较矜持的,男生们只敢用眼神偷瞄,不过刚偷瞄一眼,就被余国庆凶狠的眼神瞪了回去。 袁巧儿原本在临县上了半年初一,因出了事就退学了,隔了两年再转校本该再上初一,但齐悦担心她的性子太弱,没人照顾会被欺负,就建议她直接上初二,正好跟黄三七同班。 袁巧儿一听就答应了,也很松了一口气。 齐悦将这事跟师父一家说了,他们不但答应了,还帮忙找了镇上中学校长通融这事,因为杨素丽恰巧跟校长认识,这事轻易就办成了。 “师姐,我在这里!”黄三七远远看到齐悦就冲她招手。 齐悦脸里露出笑意,应声带着巧儿上前,但余光忽然瞥见一人,眉心微动。 第312章靠山 那是个年轻姑娘,身穿布拉吉,梳着两条辫子,额前刘海卷曲,正是这个时代时髦的发型,她先一步看到齐悦,在齐悦目光转向她后抬着下巴,眼底透着得意,就等齐悦与她招呼。 齐悦只一眼后就收回目光,带着袁巧儿等人跟黄三七汇合。 那年轻姑娘气得脸都鼓胀起来,大步追上齐悦,高声说道:“齐悦,不过半年没见,你不会就认不出我了吧。” 她拦在她身前,下巴抬着,透着倨傲,齐悦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点头道:“认识,我知道你是白明珠,不过我跟你没什么交情,我想我们没有攀谈的必要。” 白明珠,下放茅坪村的知青,原主前未婚夫黄秋实的青梅竹马。 齐悦刚穿过来时,白明珠为着那渣男还挑衅嘲讽过她,但被齐悦反击甩过一个耳光。 后来,因为在双抢时与别的知青发生口角与争斗,村里召开社员大会点名批评,很是闹出了一场事,后来她家里人通过关系将她弄了回去。 看到她出现在镇子学校里,齐悦猜到她现在怕是在学校工作,但是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她一开始就不打算理会白明珠,谁想她跑来拦路,就别怪她说话冷淡了。 “你……”白明珠被她堵得气闷,她还真开不了口说自己与她有交情,就算有交情也是恶交。 “你要没事,咱各走各的道。” 齐悦这话就差直说好狗不挡道了,白明珠气得脸色涨紫,但旋即想起自己最初的目的,哼了一声:“你怕是不知道,我现在已经在学校工作,吃着商品粮,跟你们这些泥腿子再不是一路!”她目光轻蔑地扫过齐悦,以及她身后一群泥腿子。 祖辈都是泥腿子的袁叔袁婶面上还好,余国庆嗤了一声,斜着眼瞥了白明珠一下:“这位在学校上班的女同志,你公然瞧不上泥腿子,是想告诉我们工作有等级,劳动分贵贱吗?” 余国庆的声音不低,四周的人都听得分明。来镇上初中上学的近半都是下面村子里,一听这话,目光都变得异样,便是镇上的学生以及家长都皱起了眉头。 顶着四周谴责的目光,白明珠心虚又气恨,尖声冲余国庆喊道:“你这是污蔑,我可没说工作有等级,劳动分贵贱。” “你只说有没有说我们是泥腿子?”余国庆盯住她逼问。 自己心里怎么想没事,但说出来又被当众抓住把柄,一个弄不好,她爸妈好不容易给她找关系弄到的工作都可能丢掉。 白明珠知道自己不能认,转身跑开,却被动作迅速的余国庆挡住去路,四周的人也渐渐围过来,有人义愤填膺的喊道:“我们都听到了,你不能也不行。” 白明珠脑门冒汗,知道自己抵赖不得,只得咬牙解释:“我只是一时气愤,胡乱说的,但我没别的意思。” “没别的意思是什么意思?你是学校老师,先跟我们上上课,告诉我们什么是泥腿子。”余国庆眼底浸着冷意,他可不准备轻松放过眼前这个心怀恶意的女人,毕竟巧儿要在这上学,不一下子压住她,以后岂不是要欺负巧儿? 任何一丝危险都得扼杀在摇篮里。 白明珠被逼着要哭了,又跑不出去,她不敢面对凶狠的余国庆,红着眼冲齐悦道:“齐悦算你狠,今天我认输了,”她本是要服软,但心底的不甘还是让她忍不住放下狠话,“以后咱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