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
她的小房间里没有电视，只有一台赖以生存的笔记本电脑, 现在这台电脑屏幕上正播放着某卫视台的新年晚会, 而燕其羽则抱着玩偶缩在被窝里, 背靠在暖气片上, 小声和妈妈打电话。 她说起方言时又软又糯，如乳燕初啼。她是独生女，一个人独自北上打拼, 父母放心不下她，每隔两天都要同她通电话, 互相报个平安, 聊聊身边发生的事情。 母亲关切的问她：“囡囡, 今天晚上有没有和朋友出去玩？” 燕其羽的视线扫过电脑桌旁堆得高高的外卖盒, 心虚的说：“出去了出去了，和朋友吃了大餐呢。” “那就好，妈一直担心你一个人不懂得照顾自己……”母亲语带轻愁, “还有，你不要老给家里买东西了，补品、衣服也就算了，什么洗碗机、扫地机器人真的用不上, 我身体好得很，家务自己能做。” “我给你们买的东西你们一定要用！”燕其羽立即坐直身子，严肃的说，“我现在能够赚钱了！我画的漫画很多人喜欢，要是数据好，未来还会涨稿费呢。” “真的？”哪个做家长的不希望孩子有本事、有志气？燕妈妈的声音带上了骄傲与欣喜，“我就知道囡囡了不起，就算不吃公家饭，过得也不会比你表哥表姐他们差。”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燕其羽从小大到大，都是他们这辈孩子里最出息的一个，模样漂亮成绩又好，乖巧懂事，没少让表哥表姐们嫉妒。 结果呢，就是这么“乖巧懂事”的燕其羽，却在大学毕业后“叛逆”了！她没有依照长辈的期望踏踏实实的当个会计，而是扔下一切跑去画什么卡通画！ 这个决定，是燕其羽二十多年人生里做过的最冒险也是最勇敢的一件事。她先斩后奏，没和任何人商量，用四年来积攒下来的奖学金买了一台性能不错的笔记本电脑和画板画笔，放弃了高薪offer，就这样背起行囊离开了家。 燕妈妈是那种很传统的女人，一辈子兢兢业业的工作、认认真真的相夫教子，性子温婉，看上去没什么脾气和主见——可正是这样的她，却成为了家族里唯一一个支持燕其羽追寻梦想的人。 在她看来，女儿大了，时代变了，谁说女孩子只适合当老师、公务员、会计？世界上有着那么多种可能，总要自己尝试过才不会后悔。就连燕爸爸那边都是她说服的，“女儿在外过得那么辛苦，如果连父母都不理解她的话，那不就太可怜了吗？” 这么多年过去，燕其羽的工作一点点有了起色，她每一分进步都要和妈妈分享，每赚一分钱都恨不得花在父母身上。 母女俩说着说着，燕妈妈居然又说哭了，她还是太担心她了，她不图女儿赚多少钱，就希望她能安安稳稳的。 燕妈妈把电话交给丈夫，去一边默默揩泪去了。 燕爸爸接了电话，他是那种典型的严父，独自面对女儿时，身上总有那种很生涩但是很真实的心疼，可他又不像老婆那样会说些贴心话，只能硬邦邦的问：“北方冬天很冷吧？” “不冷的。”燕其羽笑道，“有暖气呢。等明年开春我搬了新房子，接你们过来玩。” 老两口一辈子去过最北的地方就是上海，说暖气他们也想不出是什么样子。燕其羽其实早就想把他们接过来住一段时间，可之前是没钱，现在是没地方住——以爸妈的节省，是绝对不肯住酒店的。 燕爸爸知道女儿和人合租，语气凝重的告诫她一定要注意安全。现在世道乱，她一个女孩独身在外要是遇到危险就不好了。他翻来覆去的说着“防人之心不可无”“财不露白”一类的话，燕其羽听着他的唠叨，不觉得烦，只觉得暖心。 “要我说，明年你还是回家吧。”燕爸爸沉声道，“反正不就是画画嘛，在哪里画都一样，住在家里还能省房租，爸妈看着你也安心……” “不行！”燕其羽脱口而出，待两个字说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实在反应过度。其实燕爸爸的提议很好，可她一想到如果搬回家乡，从此就要和于先生远隔千里，她便脑袋一片空白，什么都顾不上了。 至于为什么想到于先生就会心慌意乱……她虽然说不出口，但心里，终归还是懂的。 事已至此，她只能硬着头皮向爸爸解释：“回家还是有点不方便……毕竟编辑部就在这儿，而且我的脚本作者也在这儿，我们仨要经常碰面开会。” 要有长鼻子了。 燕其羽掐掐尖尖的鼻头：她真是学坏了，她都有多久没见过田野老师和娜娜姐了？ 好在燕爸爸被她轻易的忽悠过去，他对她的工作一窍不通，女儿最近在网上连载了漫画，他特地找侄子帮忙下了app，也想看看，可是看来看去怎么都看不懂。他搞不懂漫画的阅读顺序，也没明白为什么大机器人要打架，不过他能看出来囡囡画的很用心，是真心喜欢这份工作。 孩子有自己的追求与梦想，那他作为家长，除了支持，就只能支持了。 …… 燕其羽终于卡在凌晨零点前挂断了电话，她顾不得微信qq里友人们发过来的拜年短信，扔下手机迅速冲到电脑前，伴着联欢晚会上主持人的倒数计时，她匆忙点开了海豚漫画网的首页。 当新年钟声敲响之际，面前的网页迅速被鲜艳的正红色淹没，炫目的烟花特效在屏幕正中央炸开，flash浮动层上显现出两只活灵活现的q版小海豚，它们穿行在首页的作品封面中，两只海豚嘴里叼着卷轴，徐徐向两侧展开，卷轴上一行大字浮现出来——海豚漫画伴你过新年！ 在这句俗套的slogan之下，啪啪啪啪啪弹出数十部s级作品的封面欣赏，按照“持续连载”、“精品完结”、“新作上架”的顺序依次排列。 而稳坐“新作上架”的第一位宝座的，正是一名超短裙、猫耳的萌系美少女，软软的猫爪在镜头前比了个大大的v字，头顶《喵喵侠》三个字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最主要的是，《喵喵侠》旁边还有一个闪瞎所有作者狗眼的标签——“连更三天”！ 漫画连载周期慢，大多是周更，在有助手的帮助下能达到一周双更。《喵喵侠》既然能连更三天，说明她不仅备稿充足、助手多，而且手速一定很快！两部作品筹备的时间相差不多，《苍穹之梦》只能保证一周一更，可《喵喵侠》却能连更三天。 哪个读者不喜欢更新速度快的作品？就算看小说，大家也喜欢看九千字的大肥章啊。 燕其羽中箭无数，她默默叹了口气，鼠标点开了《喵喵侠》这部作品，抱着“知己知彼”的想法观看起这部作品。 而当她看完第一话后，一头栽倒在电脑前，恨不得当场化为一条咸鱼挂在墙上。 《喵喵侠》是一个发生在现代背景下的校园故事，主线是恋爱和打怪，风格轻松搞怪，它不光题材上沾了优势，合作的漫画家和脚本作家都在圈里久负盛名，自带粉丝团，而且在形式上，《喵喵侠》是更适宜手机阅读的条漫！ 条漫最初起源于韩国，更适宜移动设备阅读。它的特点很鲜明：分镜更为方正，每一格都很小，镜头语言以特写、近景居多，背景留白多，适宜体现快速的镜头移动。 而燕其羽所作的《苍穹之梦》是页漫，有非常典型的日式漫画风格：背景精美细腻，空间感更强，呈现人物以中近景居多，远景镜头可切换的角度更多。页漫更加考验作者的分镜功底。 若是把两部作品放在一起比较，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喵喵侠》可以画的这么快了。 《喵喵侠》第一话足有50格（一般条漫一次更新30格），然而这50格里，女主角全身出镜仅有不到5次，分别是登场、被橘猫咬、初次变身，剩下的格子都是近景和特写。因为切的都是小格子，每一格都聚焦在人物身上，背景只在切换场景时出现，提醒读者转场。 通过这样的方法，作画时间大大降低，可以更快的推进剧情。对于画家来说省时省力，而读者们也不会意识到作者在偷懒。 与《喵喵侠》相反，《苍穹之梦》是一部设定恢弘的机甲轻科幻，为了表达宇宙的宏大与战场的残酷，大远景频繁出现，非常消磨作画时间，然而这些都是必要场景，根本无法消减，如果不是燕其羽有一套自己设定的小神仙笔刷，她作画的时间只会耗费更多。 燕其羽点开《喵喵侠》的评论区看了一下，仅仅十几分钟而已，评论区已经被粉丝团的鲜花与打赏堆满，剩下的评论大多是“哈哈哈”“萌萌萌”“女主好可爱！”。要说这样的评论是无脑吗？……不，只是条漫能更精准的戳中读者的“点”罢了。 微博上，也是一片欢欣鼓舞。乱码君是不少读者信赖的老司机，尤其她的女生身份一曝光，她的粉丝更是一涨再涨，与她合作的脚本作者神笔狗良也是一位小有名气的作者，这两位强强联手推出的新作品，从刚放出风头就有不少人看好。等到零点新作上线后，土豪读者居然直接开了转发抽奖！ 每一次刷新，评论点赞收藏都在疯狂上涨。新年本来就有很多夜猫子熬夜，再加上有这么显眼的推荐位，这部漫画即使仅上线了一话，就依然迎来了一波数据激增。 虽然燕其羽早就预见到《喵喵侠》会领跑一段时间……可现在看来，这哪里是领跑，明明都超了她一圈跑道了！ 理智上，燕其羽知道《喵喵侠》与《苍穹之梦》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作品，从各方面来看都没有任何可比性，然而她仍然觉得十分挫败。 qq群众，田野老师和步娜娜都没有休息，两人在q群里热烈的讨论着《喵喵侠》的优缺点，燕其羽知道自己应该加入话题，可她却完全提不起劲。 心好累啊，她这片小羽毛实在是飘不动了。 她干脆装作睡着了，默默退出qq，抱着一颗被大神打击的体无完肤的小小玻璃心，委屈的爬回了温暖的被窝。 心里装着事，她在床上烙了半天咸鱼馅饼却怎么也睡不着，她实在憋不住，默默的从床头柜上摸起了手机。 屏幕点亮，微信还停留在一个熟悉的对话框上—— 于先生：燕小姐，新年快乐。 于先生：还在赶稿吗？ 于先生：之前约你新年见面，不知你明天方便吗？ 在这么丧的时候里，能够治愈燕其羽的人，只有她的于先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喵喵侠》会领跑一段时间哒！有竞争才有动力！ ps：之前很热门的韩剧《奶酪陷阱》就是漫画改编的，大家可以去看一下，能明显看出来韩式条漫和日式页漫在构图上的差别。 ☆、第 53 章 五十三章 燕其羽何止明天方便, 她今天方便，现在最方便！ 她脑子一热，立即拨通了于归野的电话，当富有节奏感的“嘟嘟声”在耳边响起，她的理智又瞬间回笼：都这么晚了，贸然打电话会不会影响对方休息？ 然而不等她反悔, 电话已经被接通, 熟悉的磁性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如一股暖流温暖了她的身体。 “燕小姐？……还没睡吗？”男人低语。 “没有！”燕其羽的脚趾绷紧, 偷偷夹住了床单，“我、我是不是打扰你啦？” “怎么会。不过请你稍微等我一下，我在我姐家, 刚把丹尼尔哄睡着，等我找个安静的地方。”背景音里出现轻掩房门的声音, 接着是拖鞋在地板上摩擦, 男人穿过走廊, 燕其羽隐约听到了一个女声和他打招呼, 问他这么晚了，是谁打来的电话。 燕其羽听到他回答：“一个很重要的人。” 她下意识的把脸颊紧紧贴在手机听筒上，她有些分不清究竟是老化的电池烫, 还是自己的脸更烫了。 很快，听筒里安静下来，于归野已经回到了客卧，浑然不知刚刚和姐姐的对话已经全被燕其羽听去了。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他说, “你新年假期哪天有空呢？” 身为漫画家，燕其羽只要不赶稿，天天都有空。 她想了想：“那就明天吧，我明天可以匀出一天时间来，咱们几点见面好？” “十一点吧，吃过午饭之后下午可以看场电影，最近有一部很好看的动画电影。” “对了，晚上你想不想去玩桌游？我看到夏迟发的朋友圈，她们双胞胎女仆店新年有活动！”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计划着第二天的见面行程，从早到晚排的密密麻麻，简直就像是一对正在做约会计划的热恋情侣。 两人一直聊到很晚，直到时针走向两点，燕其羽实在撑不住了，哈欠一个接着一个，于归野劝她早些睡觉，她这才恋恋不舍的挂断电话。 和于先生聊了这么久，刚刚困扰了燕其羽的工作烦恼已经消失不见，她躺在软和的被窝里，想着明天就能见到他，她便觉得世上再没有什么事情能比它更好了。 …… 燕其羽打定主意，新年这天一定要睡到自然醒。然而不到中午，她就被枕边的手机铃声吵醒了。 她迷迷糊糊的摸过手机，连屏幕上显示的人名都没有看，随手接起夹在了耳边。 “喂……是快递吗……如果是快递的话放到楼下代收点…………如果是推销的话谢谢不买没钱…………” 她困得东倒西歪。 不过这个电话既不是快递也不是推销，熟悉的嗓音伴着笑声出现：“燕小姐，你是还没有起床吗？” “……诶？”燕其羽迟钝的歪了歪头。 男人提醒她：“你忘了吗，咱们睡前还打过电话，约好十一点在餐厅见面。” 燕其羽：“……” 燕其羽：“…………” 燕其羽：“………………” “等等等等等一下！”燕其羽瞬间清醒，腾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见面不是在明天吗？” 这次换于归野沉默了。 于归野：“难道，你说的‘明天’是指的1月2日？” “……对啊……” 两人同时叹了口气，对现在的情况哭笑不得：他们通电话时，刚刚过了新年零点。于归野误以为燕其羽说的“明天”是指睡醒后的1月1日白天，可燕其羽所指的其实还要再往后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