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外命妇进宫多是上晌,昨儿上晌安平公夫人进了一趟宫。下晌他就受了赐宅旨意,看来宁安公是迫切地想要把他嫁于火上。 只是这样对宁安公有何益呢?宁安公是勋贵又是京中九门提督,跟他们文臣井水不犯河水,为何会有此举动? 周中对京中错综复杂的关系了解不多,一时半会也猜不透宁安公的心思。 只是景仁帝能下旨意,必是赞同宁安公的意见。想到此,周中心头猛地一紧,原来景仁帝是不介意他给架在火上烤一烤的。 宁安公的心思他猜不着,景仁帝的心思倒好猜。无它,不过帝王心术罢了。 他是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周中骤然浑身生寒,他可以理解景仁帝,但不代表他能接受。 他周中毕竟来自现代,对皇权无惧。 忽地周中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怕正是他的这种无惧让景仁帝起了心思,起了震慑他的心思。 景仁帝要用他,自然要把他完全收服在手心里,让他臣服。若是他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怕是会感激涕零景仁帝的给予的机会。然他不是,他是从千年之后穿越而来的灵魂,他绝不可能做一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忠臣。在他眼里,他的命很重即便这命是偷来的。他也没想过在这个时代和皇权作对,在皇权面前他不过一介蝼蚁,他更不愿意让无辜的周家人遭受灭门之祸。 周中呆坐良久,方长叹一声,此处不是安居之所。 至于景仁帝赐下的宅子,周中先谢过景仁帝,又言案子一日未破,他一日不敢入住。 自此他告了假,天天往刑部,大理寺,京兆府跑,问案子的进展。不过几日,这几个衙门主审案子的大人们见着周中就跑。 周中仍不慌不慢,走了大理寺少卿有大理寺卿,走了刑部右侍郞,有左侍郞,更有刑部尚书,至于京兆府,周中更是把里面的大大小小官员识了一个遍。 在周中每日的拜访下,三个衙门越发的齐心协力,倒也真找出一丝线索,只是等他们寻了去,也只是见着一具尸体。 三个衙门的人唉声叹气,怕周中这个牛皮膏药是扯不下来了。 不想周中三个衙门俱没去,反而进宫一趟,跟景仁帝请求外放。 “为何?” “臣怕再来一场大火,臣可没那么好命了。” 景仁帝沉默不语,他有些看不懂周中。他似乎跟他其他的臣子有些不一样,权利名望钱财,他似乎都不看重。 他看着周中好一会才道:“也罢,既然你要外放,那就帮朕看看两准的盐政吧。” 周中捧着一叠折子跌跌撞撞地离开了皇宫。 景仁帝望着周中的背影,忽地笑了。 先帝曾教导他,有人求权,有人求名,有人求利,还有一种人求志向,施展心中抱负,周中显然就是最后一种人。 希望他没看走眼。 而周中一路走一路脑海里不停地旋转着:两准巡盐御史。 巡盐御史,天下皆知,好肥的大肥差事。 景仁帝对于他的不逊不识趣,不是应该重重地惩罚,把他发配到偏远的地儿做个小官儿吗? 周中迷迷瞪瞪地回了家,拿出手抄的折子一页页地看起来。两准出现在大规模的私盐,屡禁不止。最奇怪的是官府兵丁捉拿住的私盐贩子手上却没有私盐,盐税少了一大缺口。 怪道前些日子皇长孙私下问他,如何解决永绝私盐。 他记得他当时随口答了一句,“只要盐价便宜,那里会有私盐?”就如现代,那有私盐之说,一块来钱一包盐足够吃大半年的。 不想这么一句话,就给他扔来一个大摊子,亏他先前还想着这是一个大肥差呢,说不定还是掉脑袋的差事。 然周中对景仁帝的感观却改观许多,若是因兴盐利而死,他死而无憾。 周中巡盐御史的任命书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就签发了下来,也有人眼红,但却没有人再跳了出来。放火案成了无头公案,但隐隐透出来的消息却让大家对周中任巡盐御史一职缄口。 好歹周中不是皇孙师傅,皇孙们,连带太子再不会受周中的荼毒,少了这么大一个祸害,损了一个巡盐御史也值得。 周中吩咐周秀和周举发卖京郊的庄子,早前的一把火烧得净光,周家也无甚行李收拾,简单的一番收拾就择了一个日子出发。 苏侍郎听说了周中出发日子,在家里思虑半晌,叹道:“把这些银票送回去。” 苏夫人道:“何必如此麻烦,我让人备上程仪,捎带上这些银票即可。” “不可。”苏侍郎道,“哎,早先收到家中的信就该把银票送过去。” “这也不怪老爷,谁想到周大人能入了皇上的眼,成了皇孙师傅。我们那时上门,岂不成了攀附之辈。” “算了,派人回去把京中的事告诉家中,一句不漏,找个妥当之人。”苏侍郎道,“周大人去的是两准,离家中近,正好由家里亲自过去致谢也显得诚意。” 苏夫人抿嘴笑了笑,下去安排人手。 周中走前,正好听了谢名之侍父孝名传来。原来谢父在姨娘屋里欢愉甚过,得了马上风,幸得谢名之割肉做引救回父亲一命,只是谢父余生不得不躺在床上过日子,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偏那姨娘就是谢永之的生母,族人要烧死曾姨娘,让谢名之拦住说怕伤了兄长的心。留曾姨娘侍奉谢老爷,而谢名之因为谢父瘫倒在床,无孝子要侧侍候,愿辞了官在家侍奉父亲。 如此至孝之人,朝庭自是嘉奖。 相比谢名之的辞官为父,而继续任着知府的谢永之则受到不少谩骂,好好的上等考评成了下等,至于知府差事也未必保得住。 周中跺足叹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第五十九章 天下盐过半出自两淮, 故在两淮设有都转运盐使司和盐课提举司。都转运使从三品,同知从四品, 副使从五品,经历从七品,知事从八品, 盐课提举从五品,同提举从六品。而巡盐御史不过七品,然有纠察, 督察盐务之责, 是于众盐官之上, 故官小权则大。 更妙的是都转运盐使和同知如今皆是空职, 有职无人。因前番两淮抓了大私盐贩子,却不见几万两的私盐,景仁帝一怒之下罢免了都转运盐使和同知两人。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 空置至今。 周中此去,两淮盐务尽在他手中。 盐利之厚天下皆知,谁不想沾沾, 分一勺羹。 在京几月, 周中好友一个也无。离京在即, 送别宴却是不断。有给托关系的,有给周中荐人的, 从幕僚到下人, 一个也不落下。 周中那肯依,一一严词拒绝。 别说这些人, 连在京买的几个下人周中也不打算带去。先前问他们,他们迟疑不绝,毕竟故土难离。可等听说周中是要去做巡盐御史,一个个的改了主意,跑到周中面前表忠心,这样的忠心,周中自是不要的。 只有敏姐儿身边的丫头因是家里人口多给发卖出来,回家也没有活路,在周家吃的饱穿得暖,自是愿意跟着周家往南去。 出发前,周中托了一家商队往石桥村寄信回去,让王熊找几个信得过的人速去扬州。 临行前,周中得罪了一批人,然又有另一批人来相送,尤其以翰林院的同僚居多,皆因几位皇孙会前来送曾经的师傅。如此大好机会,凡有志于新任皇孙师傅的都不会错过。 十里亭,亭里人满为患,额外热闹。 皇长孙难得露出小儿态,拉着周中的衣袖恋恋不舍。 周中也颇有感慨,道:“此去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臣唯有一言相赠,殿下先是孙儿儿子才是皇孙。” 皇长孙松开周中的袖子,拱手道:“谢师傅教诲。” 周中扭头看着不情不愿的五皇孙,走上前道:“五殿下,好自为之。” 说完,周中略过五皇孙难看的脸色,朝着众人一一拱手告别,登车而去。 到了通州弃车登舟,一路向南。 开船未几,周中就叫吩咐周举,让他过了河南府就带着礼哥儿和信哥儿回石桥村。回去看看黔州府的铺子田地。 邵氏舍不是两个孙儿,周中道:“我们家根基薄,他们得学些庶务,不能只读书。”说完又把两个孙儿叫来仔细嘱咐,“让你们回去跟着你们二叔或爹学些庶务,但不可荒废学业,等来年我必要考察的。” 又叮嘱周举多看着礼哥儿和信哥儿的学业,别让他们贪玩。 过了河南府,周举带着小邵氏,礼哥儿信哥儿拜别周中及邵氏,租了马车往黔州府去。 船继续南下,顺风顺水,一路到了扬州。 金乌西坠,天边印出一片金黄,船缓缓地朝岸边靠来。 岸边有人高声问询:“请问是新任巡盐御史周大人的船吗?” 周秀跑出船舱,站在船头应道:“正是。” “请周大人的安,小的大钱,是富家的管事,我们老爷打发小的过来迎大人。” 说话间,船已靠了岸。 板子刚搭上岸,大钱蹬蹬地跑上船,弓着身子道:“周大人舟车劳顿,我们老爷备了酒水给大人洗尘。” 周中板着面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好一会,才哼声道:“你们老爷就打发你一个下人来?” 大钱愣了愣,这跟打听来的信息不对啊,一时心里拿不定主意,脚下纹丝不动。 他愣神的功夫,周中已上岸,指了在岸边等着拉人的马车,一家子人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大钱在后面装腔作势地喊了几句:“周大人,周大人……” 见马车走远了,大钱往地上啐了一口,“走,我们回去。” 富家在桂花巷足足占了一条巷子,大钱从侧门进了府。 看门的小厮挤眉弄眼地道:“钱管事,你老这是没把巡盐大人接来?” “去,去。”大钱挥着手赶人,走出几步,脸上摆出一副苦瓜相往二门走去。 到了二门,托了婆子往里面传信。好一会才从里面走出一个穿红着绿的姑娘,走到近前,她摆着手道:“多大会事,急得你巴巴来报,人没接着就没接着呗。” 大钱松了口气,老爷不在意,他怠慢巡盐大人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边车里,邵氏覤着周中一张冷脸,道:“老爷,你瞧这扬州地段可真繁华。” 周中嗯哼几声敷衍,过了一会又道:“富家是扬州大盐商,是扬州商会的头儿,以后对他家的女眷倨傲些。” “怪事,老爷不是说巡盐御史正好是管着他们盐商。他怎么敢怠慢老爷?” 邵氏咦了声,紧接着邵氏像想起什么似的,啐了一口,“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老爷以后不给他盐,看他们还敢长一双狗眼吗?” “对,不给他盐。”周中随口应合,心里却道富家此举正合他心意,否则他以何名目取消富家的盐引。 只是富家敢如此,只怕身后的人来头不少,得小心防范才是。 不至富家,扬州盐商能得盐引者,俱是人脉通达,官场上多有人相护。 幸得离京之前,景仁帝给了他一枚虎符,可以调动扬州附近驻军的虎符。 也幸得景仁帝有除盐弊之决心。 想到这里,周中脸色凝重,国库空虚,而盐商富豪。私盐竟然与官盐各分天下,在有些地方,私盐甚至多过官盐。 周中不信这些盐商没有倒卖私盐,否则私盐如何会如此猖獗,仅凭几个私盐贩子,能成其事?况抓了私盐贩子,竟然没有见着私盐。 这些盐去了哪? 周中冷笑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