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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一只落难的虎,再狰狞也不如皇后身边的一只犬了。 年妃握紧了拳,指尖上的玳瑁护甲镶着珍珠花团,顶头是奢曼的碎玉,极锋锐的,慢慢扎进她手心里。 年妃不觉得疼,只是蓦然却想起两句戏词来——那是从前在雍王府时,她还是风光无二的年侧福晋,六月里做生辰,摆了好大的流水席面。 那天,还找了戏班子来唱《南柯记》,昆山的水磨腔,脉脉的温软,咿咿呀呀,一唱三叹,配着琵琶声点点,珠落玉盘一般,再加上昆笛,直缠绕得人心头一片温柔。 只是那戏词里,有两句她很是不喜欢:暑去寒来春复秋,夕阳西下水东流。 是啊,这一生便如南柯一梦——富贵荣华有了、世代簪缨有了,如今一朝风雨,大厦忽倾,这夕阳西下水东流的时候……也有了。 年妃仰起脸,微微闭上眼,只觉得殿里的宫灯映照得她眼皮一片血红。 胤禛走了出来。 皇后面上神色一肃,立即起身请安行礼,胤禛瞧了她一眼,一边坐下,一边伸手理着袖口,淡淡道:“皇后也过来了?起身吧。” 乌拉那拉氏并不动弹,就着屈膝的姿势,一脸自责地道:“臣妾总理六宫,理应为皇上分忧,是臣妾无能!” 她瞧了一眼年妃,絮絮道:“方才才接到奴才来报,说是年妃擅闯养心殿。臣妾唬了一跳,想着那翊坤宫乃是皇上的严令,让年妃禁足,她如何有法子混出来?” 乌拉那拉氏似有意,若无意,在那“混”字上加重了咬字。 年妃听得清清楚楚,眼皮掀了一下,只是嘴角噙了一丝冷笑,道:“皇后娘娘不必这般心急,落井下石的功夫做出来,也不怕在皇上面前难看!” 乌拉那拉氏面色微红,只当没听见,一字字地对胤禛叹道:“皇上,也是臣妾这几日身子不好,一直喝着药,早早的便睡了,方才虽是紧赶慢赶着过来了,却还是让年妃扰了皇上静休!” 她一口气说到这儿,转过脸去,咳嗽了几声,华容连忙上来伺候,又替皇后轻轻拍着背。早有宫人巴巴地送上来唾盆。 胤禛瞥了一眼皇后,一摆手道:“皇后身子不好,不必多言了,坐下罢。” 乌拉那拉氏俯首屈膝谢恩,这才扶着华容的手,坐下了。 胤禛脸色阴郁,殿中宫灯明灭交错,深深浅浅的光影将他脸上冷峻的线条渲染得一片模糊。 他对着年妃一身不伦不类的太监服色,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几眼,并不发话。 年妃向自己身上瞧了瞧,嘴唇微微颤动,磕下头去,失声道:“皇上,臣妾没法子呀!您不见臣妾,还下了禁足令,臣妾能怎么办? 只求您开恩,哥哥已经伏法,年氏族人……您便放过罢!虽然臣妾福薄,未曾生养,可臣妾这些年伺候您总是一心一意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哪,皇上!” 胤禛眼中微有怜悯之色,缓声道:“朕如何没有开恩?同党尚不得逃脱!身为族人,却发配广西,已经是朕的开恩了!” 胤禛说到这儿,负手身后,收回目光沉声道:“年妃,这不仅是家事,更是国事。朕是大清的天子!朕要考量,要设想的局面还很多,事情没有那般简单。” 年妃膝行上前,扯住胤禛的衣袍下摆,哀声道:“不!皇上您是天子,天子金口玉言,只要您说了赦免年氏族人,全族人便能得救!” 胤禛凝望着她,面色如水,一字一顿道:“你也知道——天子金口玉言,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朕的旨意既然已经下出,便断断没有更改的道理。” 年妃眼眶里溢出了绝望的泪水。 她拼命摇着头,扯着胤禛的衣袍只是不撒手。 苏培盛见闹得不像样,便上前来用力将胤禛衣摆从年妃手中扯开,压着嗓子道:“年妃娘娘,皇上都说得明明白白了,这事儿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您还是赶紧回去罢,别惹恼了皇上,对您自个儿有啥好处呀!” 年妃正愤恨,“呸”的一口唾沫便吐在苏培盛脸上。 苏培盛没躲,默默地受着了。 倒是后面的小陈子立即从怀里掏出了手帕,刚要递给苏培盛,几个念头转了转,又把手收回去了。 年妃恨声道:“阉人!要你在这儿巴巴地做好人,别以为本宫不清楚,就是你们这帮狗奴才,在背后撺掇了皇上不知道多少遍!” 这便是指桑骂槐了。 苏培盛抬手,用袖子将脸上的唾沫拭去,起身走到胤禛身后,不发一言。 皇后见状,站起身,柔声道:“皇上,年妃是个急性子的,这些天更怕是急糊涂了,怎么也转不过这个弯来,皇上且去歇着吧,臣妾把她带回坤宁宫去,好好说说道理!想来,年妃也不是个完全不讲理的人。” 她说着,转过头来瞧着年妃,叹声道:“年妃妹妹!你也老大不小的年纪了,虽说未曾生养,不知人母的辛苦,难免娇矜些,但以你的年纪,到底也不是闺中的小姑娘了。 皇上说的话、句句是实情、句句亦是在理,你跟本宫回坤宁宫,本宫慢慢解释了其中道理给你听。” 年妃面如死灰,目光空空洞洞地瞧向乌拉那拉氏。 她委顿在地,只是一遍遍摇头,麻木地道:“不!臣妾不回去,臣妾就要在这儿,求皇上开恩,赦免臣妾的族人,求皇上开恩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