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清宫吉皇贵妃录在线阅读 - 第16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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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嫔怔忪了半晌,忽然低声笑起来道:“寒了心?本宫的心……在皇上斥责本宫,将本宫降为嫔位的那天起,早就寒得透透的了!”

    她声音渐渐低下去,似哭似笑。

    第137章 九五至尊

    “放肆!”

    养心殿里,胤禛猛地将手中的奏折摔到地上,连带着旁边的金丝紫檀笔架摇晃几下,也跟着倒了下去,噼里啪啦地将御笔落了一地。

    旁边正要奉茶的宫女吓得手一抖,差点没把手中捧着的霁蓝釉玉璧底茶盅给摔了。

    殿里殿外,奴才们听见动静,不知内里出了什么事情,顿时黑压压地跪了一地。兼着几位前来议政的大臣们也都撩起衣袍下摆跪了下去。

    有胆大的抬头偷偷去望,只见皇帝脸上是少有的震怒神色,胸口起伏不止,那目光沉沉的便似有千斤重量,让人望了一眼便不敢再看。

    胤禛心中一片思潮起伏,原本的七分疑心,三分不忍,如今全都化成了满腔的气愤。

    大学士张廷玉上前躬身捡起那奏折——这是年大将军给皇上递上的一道折子,乍一看似乎只是一道普普通通,向天子请安问好的折子,

    可是张廷玉是何等机敏?匆匆扫了一眼,便看出了关窍所在。

    张廷玉的父亲是先帝康熙爷一朝的大学士张英,他从小受了父亲的教诲,养了一身与父亲一般温柔亦坚韧的性子。此时见帝王震怒,旁人皆战战兢兢不敢说话,便低声道:“皇上,许是年大将军一时犯了糊涂也是有的。”

    胤禛心中一片冰冷,缓缓抬起头,瞧着张廷玉,那目光却是愤恼中带着沉痛,张廷玉少来见到皇帝如此眼色,心中也不免惴惴。

    胤禛将脸埋在手掌里一瞬,随即抬起头来,一脸疲惫地瞅着张廷玉,缓缓道:“三十年了。”

    张廷玉握住那张折子,目光久久地落在四个字上——夕惕朝乾。

    不知是不是故意,总之,年羹尧写反了。应当是“朝乾夕惕”

    这四个字出自《周易·乾》。周易中的原话是这样说的: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乾乾就是自强不息的意思,惕则代表小心谨慎。

    四个字连起来,就是形容一个人一天到晚勤奋谨慎,没有一点疏忽懈怠。

    张廷玉还记得:皇帝即位后,日夜勤慎,也以“朝乾夕惕”自励、自诩。

    而臣子上折子给皇帝,用这四个字,无非时表示——自己早上聆听皇帝的教诲,到了傍晚,回到家仔细反省自己这一天的言行之失,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这是一句称颂皇帝,也表忠心的常用敬词。

    但是年羹尧这样把词语的顺序一颠倒,整个儿意思就完全变了:我要每夜先想好,有所警惕、有所防备,以便白天去见皇上。

    张廷玉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低下头,瞧着自己的靴尖,一瞬间只想到了父亲——父亲张英是康熙朝的文华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一生慎密恪勤,深受先帝喜爱,一生将其留在朝中办理文章之事。

    当年,自己刚刚考中进士,被授予翰林院庶吉士,正是春风得意少年郎。

    没过多久,因为父亲年老的缘故,他就被选调到了南书房,来顶替父亲相当于高级秘书的位置。

    这一顶替就是十二年,直到先帝驾崩。

    雍亲王胤禛刚刚登基,成为雍正皇帝时,便仔细留意身旁大臣,想以之为自我班底所用,但能被皇上筛选中的人并不多。

    张廷玉还记得,当皇上第一次真正以帝王的身份来到南书房考校自己后,他凝视着自己,微笑着留下了八个字的评价,誉满紫禁城——“气度端凝,人品厚重。”

    先帝去世四个月后,雍正就迅速提拔他做礼部尚书,二年,任命他为翰林院掌院学士,监管翰林院。今年,晋升为文渊阁大学士户部尚书。

    张廷玉想到帝恩,又见胤禛神色悲戚,心念一转,已经知道皇帝心中所决断——这将是一件足以震惊朝野天下的大事。

    他用温润又漆黑的眸子瞧着皇上,见皇上嘴角泛出一个苦笑,心中不由得一跳。只稳着声音,低声回答皇上道:“是,足足三十多年了。”

    旁人听着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有张廷玉知道,皇上在说——他与年羹尧少年便相识,至今已经过了三十年光阴了。

    胤禛心中思潮起伏,思量旧事、故人、年少、旧情。

    他想到给年羹尧的折子中曾经说过的“我二人做个千古君臣知遇榜样,令天下后世倾慕流涎就是矣。”

    也想到了年羹尧回京时,令百官跪迎。

    还想到了自己帝王口谕,号令年羹尧麾下军队休息,众将士皆不动弹,然年羹尧只发话一声,众人便立听指挥。

    还有上一次,年羹尧进京觐见,当着堂堂众大臣之面,在自己面前傲然“箕坐”——两腿伸直岔开的轻漫坐姿,毫无人臣之礼,当时底下便暗暗的一片哗然。

    ……够了!

    这段时间来,官员们不断地上折——年羹尧衣服俱用黄包袱,凡与属官之物,令向北叩头谢恩。

    年羹尧令蒙古扎萨克郡王额驸阿宝下跪……私造大将军令箭……川陕大小各官第知有羹尧,不知有国法……

    胤禛向后微微靠了靠,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瞧向远处。

    那目光却是虚的,浮浮沉沉地最最后只落到了养心殿前的砖地上——那里是臣工们来去养心殿议政的必经之路——青砖水滑,触手生凉,便如他坐着的这把万岁万岁万万岁的龙椅一般,高处不胜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