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凉热甜咸荤素都有了,装进食盒之后差人给送过去。离得最近的岳汀贤想顺手把这跑腿的事办了,倒被钟司膳一拦。 钟司膳轻笑:“叫个小宫女去就是了。” 别人叫膳,都是让来叫膳宫人等着,做好了拎回去便是。这位赐给七王的哪来这么大脸?这会儿位份还没赐呢!来尚食局耍什么横! . 结果过了一刻,去送膳的小少使清浅哭着回来了。 宫女不许随便哭,她们在尚食局里偶尔哭哭女官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见她这么一路哭回来…… 众人当时就有点慌。 不过既然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便是没因为这个被找茬,薛芹连忙把她拉到一边问东问西。 怎么回事啊?哭什么啊?被正则宫甩脸色啦? 清浅抽抽噎噎,缓了半天才把气倒过来:“半、半道遇见陈大人,陈大人说不让送,奴婢解释说是正则宫叫的,被陈大人好一顿斥……” 薛芹又问:“那食盒呢?” 清浅说被陈大人扣下了。 她说完哭得更厉害了,看上去特别害怕。薛芹便叫了个选侍过来哄她,还找了碟糖给她吃。 这也就是她进宫才几个月,没碰上过这种事,所以吓得够呛。年长的女官们、哪怕是雪梨这一批宫女听完都知道不用紧张。 陈大人陈冀江是谁?皇帝身边的大宦官啊! 宫里有头有脸的人,那么多人都巴结着,他犯不着截这一口吃的。 除非是皇帝的意思。 既是皇帝的意思,那她们就不用担心了,静观其变就好。 至于皇帝此举为何——是给七王添不痛快还是和太后对着干,那不是她们要操心的。 雪梨松气地在小锅里盛了点猪骨汤,给自己也下了二两面,配了用酱汁熬透的猪软骨。 面条盛出来后她一根一根数着吃,一边吃一边特别有闲心、特别好奇地等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吃到第五十二根的时候,有比她年长不了几岁的年轻宦官笑呵呵地走进来,幸灾乐祸似的跟宫女们分享刚听来的事:“刚才着人来叫膳的那一位,是赐给七殿下的易氏。陛下让御膳房给她另做了碗面,和咱这儿刚才做的那个一样,其他几道也都一样,另给七殿下也备了几道合口的,一同送到正则宫正殿去,说赐给他们一同用。” 后续就可想而知了。以易氏的身份还不够资格和七殿下同案而食,在自己房里用膳时还有人服侍她,但若跟七殿下搁一起,她就得是那个站旁边侍膳的。 有点讶异皇帝居然有闲心管这不怎么相干的人,雪梨暗地吐舌,然后就再次感叹皇帝真不能惹! 这些丁点儿大的事,他不想管则以,一旦想管,他不用自己出面就能让对方欲哭无泪。 “嗤,汀贤怕是悬了。”旁边年长的常侍低声笑着,满是看好戏般的与同伴说着,“小小年纪灵得跟什么似的,削尖脑袋想进御膳房,没少跟正则宫那边走动,净想着七殿下是陛下的亲弟弟了……” 这常侍的话到此就停了,把后面“哪知道兄弟二人越来越疏远”咽了回去。 雪梨一时没在意这些闲话,心里还在反反复复地想易氏叫膳这桩事,下意识地觉得似乎什么地方跟金钗之事有点异曲同工之妙。 ☆、第28章 提点 次日上午旨意传了下来,易氏封了个奉仪,另一个一同赐给七王的官宦女儿楚氏门楣高些,直接封了个良媛。 至于尚寝局那边挑出来的几个大宫女有没有位份、是什么位份,就没有人关心了。 这天雪梨不当值,在屋里睡了个昏天黑地——打从听闻太后要回来过年后一连十几日没有歇过,一歇下来就垮了。 醒时是傍晚,她见时辰还不算太晚,一想今日是逢五的日子,便觉该去找指挥使把那字条的事问明白——不然等到“逢十”就是除夕了,那天能小坐上片刻都是奢侈,哪有时间去找指挥使? 大约是前阵子心弦绷得太紧,眼下一踏出尚食局的大门,她觉得浑身都骤然轻松,要不是有宫规束着,真想跑跑跳跳一番! 走在宫道上的步子都轻快了许多,到了那扇院门前,好像连敲门的声音都畅快了。 言承淮打开门,看见是她,微微一怔。 都腊月二十五了,其实这时候御令卫已然各自回家休息了,过完初七再开始排值。他是看今日逢五,怕她来此扑个空才在这儿等着——等的同时,心下又隐隐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太多了。 “大人。”雪梨屈膝一福,迈进院门就把袖中那张写了好多条的纸拿了出来,满带期盼地递给他。 她还真冒过不来问他的念头来着!虽对这事有所好奇,但并没有那么重,而且还有点被吊胃口的不忿…… 可在想出两三条从前没想过的事情之后,雪梨惊觉自己和他们差得太多,而差的这部分,恰就是让她对宫里很多事都迷迷糊糊的原因。 ——字条这种看似不起眼的小物,她真的会理所当然地忽略掉啊,根本就不会去想背后有什么。经指挥使这么一提点,她自己都觉得…… 她是真的傻啊! 懵懵懂懂搞不好是会要命的。她这个年龄的小宫女,都陆续开始琢磨怎么尽快搞明白这些事情、让自己变得通透聪明一点了,指挥使可见是个能人,这机会她才不要放过。 把自己写的那张纸递过去之后,她就抬眼望着。看指挥使读了半天没反应,有点着急,就抬了头;再过一会儿,又踮了脚尖。 于是指挥使读完将纸放下之后,冷不丁地就看到她一脸认真一脸期盼,水汪汪地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有点像冬日跑到湖边来跟人讨食的小天鹅。 “……噗。”小天鹅的形象和她一重叠,指挥使忍不住喷笑出声,好生刻意地冷了一冷才忍回去,抬手在她肩头一拍,示意她过去坐。 二人一同在石案边坐下,言承淮不由自主地又扫了一遍那页纸,觉得…… 这小姑娘认真起来真可爱。 他觉得她回去自己想想也就是了,反正就算她想不明白他也会告诉她。但她居然这么认真,一条条地把想法都写下来了?! 写出的东西还特别口头,每一条都是问句的口气也就算了,那点不确信、怕丢人的小情绪也在字里行间体现得特别明显,几乎句句末尾都有个“对不对?”“是不是?” 读惯了正式文章信函的言承淮觉得这一纸童趣太值得品读了! 雪梨在旁边托着腮等他,明眸大睁地望着,还纳闷他这一脸耐人寻味的神情是怎么回事呢。 “咳……”言承淮清清嗓子,调调情绪点头道,“嗯,看出我们暗地里查了蒋氏,不错。” “因为那个字条肯定是被玉瑶拿走啦,又回到大人手里,肯定是您查过她!”雪梨一字一顿地解释自己“推理”的步骤,言承淮再度点头,满是赞许。 然后他的目光挪到下一小段,又认可说:“猜到蒋氏不是因病离开尚食局的,很好。” “因为仔细想想……不该有这么巧的事情,而且、而且那天她出门的时候,气色还很好呢。”雪梨说着,心里五味杂陈。一面觉得这么明显的不正常自己竟也是经他提醒后才去细想、先前听女官们怎么说的就怎么信了,一面又惧于那部分仍未知的事情。 咬一咬唇,她迟疑着问他:“大人,那……玉瑶被弄到哪里去了?” 言承淮短一喟,想了想:“问这么清楚干什么?反正你这辈子见不到她了。” “啊?!”雪梨僵硬,“她死了?!” 言承淮也僵了僵,连忙否认:“那倒没有。” 不想她再追问这个,他合理地岔了话题:“知道我们为什么一点情面都不留,不肯再让她在尚食局么?” “因为她想害人啊!”雪梨眨眼,指挥使挑眉淡笑:“但你没什么事,也可以算是没害到人?” 雪梨被他这么一绕,不懂了。 扁扁嘴,没词儿。 “想害人也分想害人到什么地步,若只是想顶你的位份,心虽不善但情有可原。”言承淮笑容淡去,凝视着她认真问道,“你是不是到现在都不知道,她想要你的命?” 雪梨猛地一哆嗦,水眸睁得更大:“啊……?” “如果她只是为了争位,既摸清了你不会提我,把纸条拿走说你偷东西就是了,也是个不算小的罪名,重罚你逃不了,多半是被打发去做杂役。”言承淮面色冷峻,微顿又道,“但她说你‘私相授受’,又把字条拿走,为的就是让宫正司查不到另一边是谁,逼得宫正司宁可错杀——若被疑与人在宫中私通而洗不清嫌隙,是什么下场你比我清楚。” 雪梨感觉,好像周围慢慢地结了冰,一点一点的,把浑身都冻住,冻得她喘不上气儿。 她一直想当然地觉得,蒋玉瑶只是想把她挤走罢了。 可是就如指挥使所说,洗不清私通的嫌隙会落得什么下场她是清楚的——蒋玉瑶也是清楚的。 言承淮也看出她吓着了,不再继续说这个,笑叹幽幽:“随便换个人,知道了这些,就不会只想着躲了。” 她惊魂未定地看向他,茫然依旧。 他说:“躲有什么用?你躲我们从御膳房给你带的东西、躲……陛下,躲到点子上了么?” 显然没有。 他想着她掂量明白这个,他就可以顺着告诉她有些事主动回击才是对的——结果她下一句话差点让他咬了舌头。 她说:“奴婢觉得,还是该躲着陛下的。” 面色阴了一瞬,言承淮意识到她好像有心把这个事辩个明白?便顺着问她:“怎么说?” “御膳房要从尚食局挑人过去……”雪梨呢喃道,“我自己全然不想去,可是日子越长,越有很多人跃跃欲试,我也不知是我错了还是她们错了。” 不止许多年长的宫女想去,和她同龄的岳汀贤也想。雪梨愈是琢磨愈是困扰,怀疑是自己太不上进了! 言承淮略作沉吟,却未作答,反问:“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怕陛下?你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雪梨抬起头:“因为他就是很可怕啊!喜怒无常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脾气!” 言承淮认真地想了想,皱眉:“哪儿喜怒无常了……” “六尚局时常有人被御前的人责罚!”雪梨说得字字认真,“而且奴婢亲耳听到七殿下说他脾气怪,七殿下可是他的亲弟弟呢!哦,还有,他罚亲弟弟在紫宸殿外跪了半个多时辰!那会儿已经是秋天了,晚上挺冷了,然后七殿下就病了!” 言承淮:“……” 雪梨话匣子打开,见他好像不信,就从石凳上蹭了下来,站在他面前清脆续言:“上次陛下起疹子那事,奴婢跟大人说过的——但是您知道吗?其实御医们到最后也没说就是尚食局做错了什么,只说是饮食不调,可女官们被打得好多天下不了床!” 说话间,指挥使的眉头稍蹙,神色一分比一分复杂难言。 雪梨蓦地惊觉时,声音一下子就停了。 “……”她望一望他,“大人?” 他克制了好久才把呼之欲出的话忍下,淡看向她,声色平静:“不说这个了。” 怎么就不高兴了呢?雪梨满是疑惑,是他主动问原因的啊!她也并没有胡说八道,每句话都是实话啊! 言承淮深缓了一口气,扫了一眼那镖,抬眸:“责罚尚食局不是他的意思,是底下人办的;罚七王,有别的原因。” “底下人也是揣摩他的意思啊……”雪梨脱口而出地嘟囔,一瞥他神色,剩下的话又咽了回去。 不过心里却不痛快。她当时会主动给他看伤,是看他情绪低落想安慰他来着,结果他还替皇帝解释。 她撇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