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
那人则再次故意往左阻着她。 翩羽不由就恼了,抬头看着那人道:“你这人怎么回事?!” 那人也不恼,眯着一双陷在肉脸里的小黑眼珠笑道:“哎呦,我说怎么满京城都找不着你,原来你沦落在这里做了小二。” 翩羽一阵眨巴眼,抬头瞪着那人道:“阁下认错人了吧……” 她的话还没说完,那人就忽地下了一级台阶,嘴里说着,“认错谁也不能认错你呀,”伸手就要摸上翩羽的脸。翩羽大怒,正想着要不要把那滚烫的笼屉砸在这只肥猪的身上,就听得那人又叫着她的名字,“小吉光。” 翩羽一怔,却是叫那人的手险些就碰到了她的脸。 “呀!”翩羽恼火地大叫一声,低头险险避开那人的手,伸手就把笼屉向着那人扔了过去。 刚出炉的汤包准准地砸了那人一身,破了皮的汤汁淋了那人一手,烫得他一阵跳脚,原正跟在那肥猪后面看着热闹的跟班护卫们见了,这才慌忙上前抢救。肥猪则指着翩羽大叫:“抓住他!” 翩羽早机灵地趁着那阵乱劲儿,打一个壮汉的胳膊下钻了过去,“腾腾”地往楼上奔去。 楼下红锦等人早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见翩羽有了麻烦,凤凰第一个就冲了过去。肥猪带来的手下见了,忙分作两路,一路人拦住凤凰和周湛的护卫,一路人则向着楼上去追翩羽。 红锦忍不住冲翩羽一阵尖叫,“小心!” 翩羽听了回头一看,就正看到一个壮汉的手离她的背心仅有咫尺的距离,她吓得尖叫一声,脚下一乱,顿叫楼梯绊了一下,眼见着就要栽倒,不想腰间忽然被一只手臂缠住。翩羽只觉得眼前一花,手臂的主人带着她打着旋就跳上了楼梯的顶端。翩羽仍愣神间,那手臂已经松开了她,竟是向着楼梯上就冲了过去。 打斗中,高悬在店堂当中的吊灯不知被什么砸中,竟是一阵摇晃,直晃得室内的光线令人一阵眼花缭乱。缭乱中,就只见一个矫健的身影竟是指东打西,指南打北,不一会儿,就穿过那些想要上楼去追翩羽的打手,来到那个肥猪的身边。 那肥猪早看到那个一身黑袍的男子了,见那人杀气腾腾地冲他而来,他忙不迭地转身往楼下奔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嚷嚷着,“别别别,老七,我可是你叔……”话音未落,就只见那黑色的人影飞身一个旋踢,竟将这肥猪踹得如风筝般飞上半空,又重重地砸在一张满是菜肴的饭桌上。 黑衣男子显然觉得这一脚还不过瘾,又凌空跃下台阶,直直跳到那个肥猪的身上,揪着他的衣襟便又要动手。 桌旁,涂十五站起身,无奈地低头看看被溅了满怀的油汤菜汁,看着那虎视眈眈又想挥拳的黑衣男子叹道:“王爷息怒,这是庆山嗣王。” 庆山嗣王周侬,照辈分,周湛该叫他一声“叔”才是。 “是吗?”周湛呲着口森森白牙道,“我怎么看着不像?”说着,却是任着性子在那肥猪的脸上又狠挥了两拳。 直到涂十五被庆山嗣王府的下人们求着,不得不上来拦住他,他这才悻悻地收了手,又回头怒瞪着庆山嗣王府的那些人道:“我没认出二十九叔,你们怎么也没认出我?!干嘛不拦着我?!” ☆、第一百一十二章·大错特错 第一百一十二章·大错特错 楼梯上,翩羽死命推着那抓着她手臂不肯放的赵允龙,跳着脚吼道:“你抓着我干嘛,还不快去护着爷!” 周湛抓住她,将她带上楼梯顶端后,就随手把她塞给了王府侍卫长赵允龙,同时还冲着赵允龙低喝了一声:“看好她!” 这赵允龙早已经不是两年前那个被自家主子吓得不敢远离他半步的新手侍卫长了。两年的历练,早已叫他看清这位爷的真实本性,知道他轻易不会让自己吃亏,又听着王爷吩咐他要“看好”小吉光,他便只管牢牢抓住翩羽,任她怎么踢打喝骂都不放手。 翩羽推搡着赵允龙,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周湛,见他跟个鬼魅似的从那些追她的打手中间横穿过去,那两只眼顿时就瞪大了。又见他一脚就轻飘飘地踢飞那个肥猪,她那掰着赵允龙的手指蓦地就是一顿,不敢置信地眨着眼,硬拖着仍抓着她不放的赵允龙来到楼梯栏杆边,眼睁睁看着周湛又飞身从楼梯上直接跳到那个胖子身上,毫不留情地往那人脸上狠挥着拳,忍不住就头也不回地问着赵允龙,“爷什么时候学的拳脚?” 她自认为她对周湛的事了解得应该也不算少了,结果周湛送她回王家的原因,她不知道;周湛出皇陵的隐情,她也不知道;如今她又发现,周湛竟有着极好的身手,她竟然也还是不知道! 亏她以前还天天早起陪着他练箭来着! 周湛逮着机会就把“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的话挂在嘴边上,可天天早起练箭的事,他竟是一天也不耽误。虽说是一天都不耽误,每每练着箭时,他又是不绝口的打着哈欠抱怨连天。陪练的翩羽箭法不行,十箭最多只能中个两三箭。周湛比她强,箭箭都能中靶,只是那落靶的位置就要看天意了。偶尔他若是练烦了弓箭,他会改而拿一把没开刃的宝剑,跟跳舞似的舞一回剑,或者打上一套拳路。可不管是弓箭也好,宝剑也罢,还是打拳,至少在翩羽这外行人眼里看来,那全都是些花拳绣腿。 像这般拳拳到肉,她竟是第一次看到。 看着周湛极认真地往那个胖子脸上一下下地挥着拳头,翩羽心头忽然就是一阵怪异,有些极度的自豪,又有些极度的沮丧。自豪的是,自家主子原来不仅会些花拳绣腿;沮丧的是,她竟是头一次知道…… 翩羽不知道,赵允龙却是知道的,过去的一年里,周湛没别的事可做,便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这些“花拳绣腿”上了。 却原来,周湛被罚去看守皇陵,虽说不许带随侍的人员,护卫们却是不在其列。且那皇陵地处偏僻,周湛身上还带着孝,自是没别的什么事情可消遣,也只能每天看着自家护卫和守陵的军士们打拳练剑。看着看着,周湛便也加入了进去。 只是,到底受身份所限,每每跟那些军士护卫们对阵,大家都是点到为止,如今这般拳拳到肉,对于周湛来说,也是第一次。 打完了人,周湛低头看看自己的拳头,那拳头竟不知磕在了哪里,还破了一块皮。他不由就不满意地冷了脸。 他回头看向楼梯上。楼梯上,那死心眼儿的赵允龙仍扣着翩羽的肩头不放,翩羽则仿佛是被周湛的凶狠给吓着了一般,只大瞪着两只猫眼看着他。 无来由的,周湛只觉得心头又是一阵低落,一回身,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酒楼。 等翩羽拖着赵允龙追下楼去时,周湛的马车早已绝尘而去。 经历这番打斗,这饭自然是吃不成了。涂十五看看那被打得仿佛开了染料铺似的庆山嗣王,不禁烦恼地按了按眉心,只好示意红锦先将众人全都带回去,他则留下善后。 马车里,红锦忍不住又问着翩羽,“你到底跟爷怎么了?” 原先大家见周湛看向楼梯上,还以为周湛会像以前一样,招着翩羽跟他同车而去,不想这回他竟丢下她独自坐车走了。 许久以来,这竟是第一次。 翩羽觉得,许是爷不高兴她惹了事,便噘着嘴,才刚想说,“我哪知道”,就见坐在她对面的凤凰双手抱胸,冷冷说道:“还用说,定然是因为你惹事,叫爷生气了!” 这句话,正戳到翩羽的痛处,那火腾地一下就冒了顶。她猛地一拍坐垫,将头伸到凤凰的面前,一张小脸直直逼到他的鼻尖前,怒道:“你眼睛瞎啦?!是我惹的事吗?明明是事惹的我!我满肚子委屈还没地方说呢,你竟还这么说我!” 虽然那只眼是凤凰自己弄瞎的,可平常他最忌讳人提的就是他的眼,这会儿听着翩羽这般说,他忍不住就瞪圆了眼,可才刚一抬头,就见那近在咫尺的小脸上,那双灵动的猫眼里竟忽地涌上了一层水气,他那满腔的怒火顿时就如被这水气兜头淋了一般,“滋”的一下就没了火气。 “你你你……我我,我又没说什么……”他嗫嚅着,只觉得一阵手足无措,下意识就拿求救的眼神看向红锦。 若是换个场合,不定红锦就要奚落这个模样的凤凰了,可这会儿她也被翩羽眼里的泪光给吓着了。相识这么久,她印象里的翩羽总是笑脸迎人,这竟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她在人前落泪。 她忙不迭地伸手去拍翩羽的背,安慰她道:“这事不怪你,都是庆山嗣王那个色鬼闹的事,我们大家都看到了,你也被吓得不轻呢。” 若说翩羽原本只是一半的委屈,听了这话,那委屈顿时就升了个满格。想着红锦他们都能看明白,周湛竟还为了这生她的气,她的眼泪顿时也跟着升了个满格,眼看着就要掉出了眼眶,“他生气,我还生气呢!好好的我招谁惹谁了,差点被人轻薄了不说,还吓了个半死!他竟还生气了!”说着,她恨恨地抬手一抹眼。 可转眼她忽地又想到,他竟什么都瞒着她,偏她在他面前跟个透明人似的,连她爹她娘之间的那点隐私事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那委屈里顿时又带上了三分失落和七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原本都已经被压抑下的泪意竟更加涌动上来,偏她又忆起以前她曾在周湛面前夸下海口,说她“只哭这最后一次”的话,后来竟又是屡屡在周湛面前破了功,叫他把她好一阵嘲笑,她心头顿时又是一阵酸涩难过,再想努力去忍下那眼泪,则是怎么也忍不住了,只好假装眼里进了东西,低下头,在那里一个劲地揉着眼。 虽说她常常在周湛面前掉眼泪,可在红锦他们面前掉眼泪,这却是头一回。偏她又不肯好好哭上一回,只在那里拼命揉着眼,直揉得红锦都看不下去了,便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递给她,柔声劝道:“快别揉了,看把眼睛揉坏了。”说着,抬头以凌厉的眼神警告着凤凰。 凤凰早被翩羽的眼泪吓得一阵噤若寒蝉,既便是红锦不曾警告他,他也不敢再去挑衅翩羽了。想到那个庆山嗣王,凤凰的脸色也是一阵阴沉。这庆山嗣王偏爱男风,当初也曾打过他的主意,不过后来被周湛使手段叫他吃了个大亏,不想这人是狗改不了吃.屎,竟又把主意打到这丫头身上。 看着翩羽低头揉着眼,那柔软的马尾辫随着马车的摇晃一下下地拂着她光洁的面颊,凤凰心头蓦地就是一跳,他忽然间就明白了,王爷为什么老喜欢对这小吉光动手动脚。看着她那摇晃着的马尾辫,连他都忍不住想要伸手过去摸摸她的脑袋,又何况是王爷…… *·*·* 那边大马车的车厢里,因翩羽情绪低落而一片寂寂,周湛的小马车里只他一个,则更是一片寂寂了。 周湛撑着下巴斜靠在车窗上,视而不见地看着车窗外快速闪过的灯光,脑海里却混乱地翻腾着无数难以捕捉的念头。 渐渐模糊的思绪中,忽地就闪过一双明亮的眼,以及那因淘气而噘起的两片红唇…… 周湛一惊,混乱的思绪顿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张清晰的脸。 翩羽的脸。 砰砰砰…… 静静的车厢里,周湛静静听着他那逐渐急促的心跳,却怎么也静不下心底里翻腾而起的那股欲念,那股打无意中将那丫头压在身下,无意中瞄到她的红唇后升起的,某种带着邪恶的念头…… 周湛闭上眼,将发烫的脸颊贴上冰冷的车窗。曾经,他也对女人好奇过,但等那人脱光了衣服站在他的面前,他竟只觉得一阵恶心。再联想到正是这样的行为,才导致了他这样的罪孽存在,之后他就再也不曾对任何女人起过什么欲念。 偏如今他竟对她,对这世上他唯一想要留在身边宠着的人,竟起了那不该有的龌龊念头……这不禁叫他一阵自惭形秽。 那丫头的眼,是那般的纯净清澈,而他却是这样的满身脏污,别说是去碰她,只是以那样的念头去想她,就已经是一种亵渎了…… 也幸好她还小,不知道那一刻他竟曾起过那样的龌龊念头。也幸好他理智尚在,不曾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也幸好,他及时察觉到了他心底所隐藏的肮脏,不曾叫那样的肮脏,去玷污了她…… 以那样的原因被强行生下来的孩子,原就从骨子里带着肮脏。就算别人再怎么用锦缎包裹,以鲜花遮掩,哪怕全世界的人都不知道实情,他自己终究难以瞒过自己——他,原就是个不该存在的罪孽。这样一个罪孽存在,原就该怎么来怎么去,不该再去污染了别人…… 闭着的眼后,再次闪过翩羽那带着淘气的笑靥。这笑靥似有千金重一般,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头一次发现,原以为对这世界已经无欲无求的他,竟也有向往的东西。 且这东西,竟是他不该碰的…… 屏着呼吸贴着那车窗,直到脸颊渐渐和车窗一样冰冷,周湛才缓缓睁开眼。 既然知道不能碰,不碰也罢。 望着车窗上自己的倒影,他叛逆一笑。打小他就知道,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不能碰的东西,他自信他总能管得住自己不去碰。只要他和往常一样,小心藏起心底的肮脏,人前他总能继续伪装着一个干干净净的人。 且他所求原就不多,不过是贪着她身上的温暖,想着多留她陪陪自己而已。他对她原就没什么别的心思,就算这回失手,叫心底的肮脏泛起了个泡泡,终究不曾玷污到她身上…… 罢罢罢,下回小心注意着分寸,别再这般任性胡闹就是。 周湛叹息一声,伸手去捏眉心,却是这才感觉到指节上传来的刺痛。 低头看着手上的伤,想着庆山嗣王周侬竟敢伸手去摸她的脸,周湛的脸色顿时又是一片阴沉。 看来,以往给他的教训还不够深刻…… 他微眯着眼,正思考着怎么给庆山嗣王加深印象,马车到了客栈门前。 因他走得急,不曾叫人跟车,他原还想着自己去开车门,不想那车门竟被人从外面拉开了。 车门外,翩羽学着阿樟的气势,高傲而倔强地挺胸而立,只是那原该直视前方的眼,却是不合规矩的低垂着。 却原来,在他恍神的时候,翩羽他们的大马车早已越过他的厢车,先一步到了客栈门前。 看着翩羽那微微泛红的眼皮,周湛忽地就想起刚才在酒楼上,她被人轻薄时所发出的愤怒尖叫,顿时,那想要杀人的怒火再次蓬勃而起。只是这一回他想杀的人,是他自己。 若不是他一时恶作剧,把翩羽那样推到人前,哪里会叫她经了那等龌龊人的龌龊眼,还叫她受着这样的惊吓和委屈。 他错了,他想,大错特错。 ☆、第一百一十三章·撒娇 第一百一十三章·撒娇 王府的下人们原就极有规矩,如今因自家主子爷心情不好,一个个则更是蹑手蹑脚、小心谨慎了。 老刘托着药盘来到天字第一号房的门前,就只见门前除了沉默等人按规矩站着之外,红锦、凤凰和肇事者翩羽,也是一个不落地站在门边上。 见他托着个药盘,红锦眼珠一转,忙从他手里抢过去塞给翩羽,推着她的肩道:“你去给爷上药。” 翩羽一阵为难。刚才打下车后,周湛可是连个眼尾都不曾给她,可见这回他恼她恼得狠了。 想来也是,那位爷最是怕苦怕累的一个人,且也最讨厌吃亏,这回虽说他打人占了上风,可到底叫他受累了,还把自己的手也给弄伤了…… 翩羽扁了扁嘴,有心想说不去,可张了两回嘴,都没能吐出一个“不”字来。 她仍犹豫着,红锦那里已经推着她的肩到了门边上,不管不顾地就在门上敲了两记。 房内,传来周湛懒洋洋的声音:“进来。” 于是红锦替翩羽开了门,又轻轻一推她的肩,将她强行推进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