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卫音希说:“可是他和颜姐姐这么多年了,难道感情可以说没有就没有吗?” 温公子温和地说:“也不见得就是没有了,有可能是淡了,有可能是倦了。但那是他们俩人之间的事情。卫音希,再亲近的人彼此都会留有距离。” 卫音希沮丧:“一定是邓老师对颜姐姐不好。” 温公子微微一笑:“嗯,帮亲不帮理是好习惯。可是我们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内情,听我说,男女之间的相处,还有别的问题存在。他们都当你是妹妹,都对你很好,也许颜子真也不希望你这样看邓跃,至少,邓跃还是你的老师对不对?” 卫音希赌气:“他又不教我,这个学校那么多老师,我都不可能认全。” 温公子哄她:“那就不用理他,反正你也是因为颜子真才认识他的嘛。” 卫音希倒不大好意思了,说:“对不起,邓老师是你朋友,我不该在你面前讲你朋友的坏话。” 温公子笑着不以为意:“你也没有说什么坏话呀。颜子真,”他沉吟了一会,“我只但愿邓跃以后不要后悔。” 卫音希低下头,不再说话。 ☆、第58章 十一 卫音希关了电脑,躺在床上。已经十一点多,因为是周末,寝室里只有她和曾慧永。慧永正在专注地制作一个动画片段,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晶莹好看。 卫音希忽然想起一件事,说:“慧永,中午我碰见周英华,他叫我提醒你明天别忘了……” 慧永头也不回地打断她:“我告诉他不去了。”仔细地完成一个动作,存盘,关机。 两人各自躺在床上聊了几句这学期的动画课程,这学期临时加了动画课程,卫音希因为完全没有基础,加上心情不好,罕有的在全班落后,曾慧永说:“你的计算机基础太差,回头让卓谦教你呗。卓谦的计算机在他们系都数得着的。卫音希你别傻,我知道你对动画没有什么兴趣,可是你也知道我们以后工作,多一门本事总要好得多。” 曾慧永外表美丽不羁,做尽了艺术生的噱头,但内心极有计划,明确知道自己的目标,妥善安排自己的生活。这一点,卫音希远远不及。慧永曾经笑谑:“我只是艺术生的躯壳,音希才有艺术生的灵魂。但是,whocare?”她有小小的才华,有聪明的头脑,画画是她那小小的才华,是她快乐的源泉,这便足够。她从未想过自己是天才,庸才要摆出天才的架势,必定沦落。 所以她的话,卫音希很听得进去,她“嗯”了一声:“知道,我会用心学。” 曾慧永说完就望着床顶发呆。卫音希正等着她继续教训,半天不见动静,从上铺探身下去看,却看见曾慧永的脸上露出一丝怅惘,说:“卫音希,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好不好?” 国庆将至,因为连着周末,很多学生都已经离校旅游或回家,晚上的宿舍楼很安静,曾慧永的声音既轻又浅:“我有个比我大八岁的表姐,长得很美,她三年前死了,死得很惨。” 卫音希怔了怔,曾慧永慢慢坐起来,用膝盖支着下巴,大眼睛里有愤怒哀伤:“我姑姑姑丈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表姐的死,让他们完全崩溃了,所以表姐的葬礼是全家亲戚一起办的。那时候我高二,我很伤心。我和表姐年龄相差很大,可是我姑姑和我爸感情最好,从小表姐就把我当亲妹妹,非常疼我。葬礼上很多人,我站在一边看着骨灰盒,第一次知道死亡是什么。” 卫音希黯下目光,死亡,在鲜活的青春面前,死亡的力量是最强大最令人心惊的。 曾慧永轻声说:“表姐是被一个男人害死的,我从来也没见过那个人,我只知道,表姐很爱很爱那个人,爱到愿意为他去死。” 她仰起头,努力让泪水退回眼里,卫音希轻轻下了床,握住她的手,过了良久,她才闭了闭眼,望向窗外,目光中有哀伤:“后来,葬礼上来了一个年轻的男人,很年轻,挺英俊的,大家都一下子停下声音看着他。他来给表姐鞠躬上香,他很沉默,但是姑姑姑丈像是疯了一样扑上去骂他、打他、抓他,他的脖子和手臂都抓破了,灵堂里乱成一团,可是他仍然无措地努力地低声说着什么,我只看到他的眼神,那样悲伤和哀痛,和无力。他站在那里,有点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我竟然忽然觉得,他好像,没有这么可恨。” 她自嘲地笑,说:“他当然没有这么可恨,他被姑丈赶出去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他不是那个表姐爱的男人,只是那个男人的弟弟,之前有些事也是他偷偷来善后的,灵堂上,他替他哥哥来行最后致礼。他的哥哥,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在我姐姐为他而死的葬礼上,他自始至终不肯出现!所以我跟着他站在灵堂外面,我从包里拿出几个创可贴给他。他很意外,低头看着我,目光温和而歉疚,我仍然说:‘你应该知道你做什么也没有用的,我表姐死得这样惨,你哥哥不会有好结果的。’” “他很久没有说话,后来就只是温和歉疚地说:‘我哥对于我,就像你姐姐对于你一样。我也有点认识你姐姐,对不起。’他转过头不再看我,可是我看得到他湿了的眼睛。我后来,一直一直都没有忘记那一天,和那一天的他。” 卫音希望着曾慧永怅惘的表情,轻声说:“慧永,你有点喜欢上他了?” 曾慧永定了定神,点头笑:“三年前,我是十七岁少女哎。在那种情况下,他为他的兄弟做那么多难堪的事,认认真真的,你不知道我有多……不过我后来再也没见过他,本来大概也就是记忆里的一个喜欢罢了,直到去年来这个学校报到。” 曾慧永放平腿架到床上,忽然说:“卫音希,其实我挺高兴邓老师分手的,你不会生气吧?” 她一双宝光灿烂的眼睛闪闪地盯着卫音希:“他就是邓跃。我在报到的时候看到他就站在计算机系那边和新同学说话,笑容那样温和好看。我当时就呆住了,心里就一直跳一直跳,爸爸妈妈已经不认得他了,他也不认得我们了,可是我再看到他的那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一点也没有忘掉。再后来他竟然教我们的选修课。卫音希,我可有多高兴啊,你不知道,我可有多高兴。可是很快我也知道他有女朋友,所以我只是在旁边看着他,到处留心着他的事他的消息,可是我没有做过什么。” 她问:“卫音希,他们还会在一起吗?如果我追求他,你介意吗?” 卫音希呆呆地看着她,错愕地、不可置信的。想到慧永这一年来,拒绝所有追求她的男孩子,认认真真地上课,做动画,选修邓跃的课程,参加有邓跃的活动,有时候露出的怅然,心下终于恍然,可是,她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望着慧永,轻声说:“慧永,如果他们真的不会再在一起……” 曾慧永呆了呆,却爽落地笑一笑:“那好,我会再等一等。爱情很重要,可是朋友也很重要。” 卫音希有些歉疚,说:“其实你根本不用问我的,而且我也没有资格介意这个。”曾慧永笑起来,坐到她身边抱了抱她,亲昵地说:“我们是好朋友呀。” 卫音希在心底轻轻地说:其实我怕我不值得,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好,我什么也不能为你们做。 她忽然说:“你不介意他们是为什么分手的吗?你不怕他根本就不是你心里想象的那个人?” 曾慧永笑了:“那我不试过怎么知道?而且,”她狡黠地看着面前的音希,“你和他们相处这么长时间了。” 卫音希也不得不承认,除了分手这件事,无论在课堂、学校活动、颜子真家、工作上,邓跃的表现都很好,而颜姐姐每次和邓跃的相处都轻松明朗、笑容喜悦,可见得邓跃是个优质的男朋友。 曾慧永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天空,忽然笑了:“卫音希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现在的画画得这样好?你呀简直就是一个孩子,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得其乐。挺可爱的。可是要画好画,你还得学会去仔细用心观察,去体会别人的心思,这样才会有生气有真实有细节。你这阵子一定发生了很多事情,有了切身体会,所以看你现在的画,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现在的画情绪激烈,连线条都有感情了。简单地说,你把强烈的情绪和感情宣泄在画画上面了。” 卫音希低下头细细想着,曾慧永哈哈大笑:“这话是我以前一个私教说的。不过我觉得很对。对了,卫音希,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或者,恋爱过?” 曾慧永的话题转得太快,卫音希正想着关于画画的话,一时没转过来,曾慧永又拍拍手:“还有你知道咱们学校有多少男孩子喜欢你吗?他们偷偷瞄你的时候你有没有注意过?” 卫音希白了她一眼:“我没有看到你们也会指给我看。曾慧永你想说什么?” 曾慧永做了个鬼脸:“我想说,每个少女都怀春,你有没有为谁心动过?你已经二十岁啦。” 已经二十岁了。可是为什么卫音希觉得,自己还很小呢?她看着同学们恋爱约会,很少会想过自己也要像她们一样。五月汇演之前,包括在中学,她沉迷于看漫画画漫画,偶尔和男女同学打闹玩耍,她喜欢过什么人吗?她喜欢过的,在高中二年级,有个男生一直对她很好,她那会儿也总是偷偷注意他,他看着她笑的时候她也会脸红,但是很开心,像怀揣着一个了不起的秘密。可是他很快就转学了,她也很快就回到了漫画的世界,她觉得那个世界更璀璨亮丽,她在自己的世界里有自己的乐趣。 汇演之后,是开始有不少男生来约她,但是,她先是忙得不可开交,后来,就出了这么多的事。 卫音希轻轻地叹了口气。 ☆、第59章 十二 “嗨,卫音希!”一个人影带着球从篮球场跑出来,卫音希下意识里一闪,抬头看到卓谦扬起的笑脸:“好久不见。” 卓谦黑了很多,卫音希听慧永说,他和周英华一帮人在大西北整整呆了大半个暑假,开学一个月了还是没有白回来,几个人一起出现很具喜剧效果。她往球场一看,果然看到周英华和另外几人向她笑嘻嘻招手,中午的阳光下,就是几个黑炭咧着雪白的牙,和其他人对比岂止是鲜明而已。 她想笑,却还是有点闷闷不乐,终于还是对着他们笑了一下,慢慢走上台阶的阴影处,坐下来。 卓谦把球扔给同学,也跑上来坐下,一边和场上的同学比手势一边问她:“卫音希,你还画画吗?” 卫音希转头看了眼卓谦,卓谦侧着头关心地看她,见她转过脸来,就弯着眼笑了。 卫音希也忍不住笑了一下:“画啊。”想了一下说:“我今天去找颜姐姐了。” 卓谦“啊”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卫音希把脸埋在臂间,轻声说:“一直都是她关心照顾我,可是她有事的时候,我什么也没做,甚至什么也不知道。就算见到她,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卓谦看着她手臂间露出的半张脸,摸了摸头,说:“颜子真是这样的,她有事都不肯跟人讲的。我也是回来以后钥匙打不开她门的时候,才知道的。我都不知道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不过,颜子真从来不是无理取闹的人。” 他叹了口气:“我都不知道怎么和邓跃说话了现在,怪尴尬的。”他苦恼地又叹了口气。 想了想又安慰卫音希:“不要紧的,她肯定知道你的心意。”他并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情,导致卫音希再也没去过颜子真的小屋,很困惑,很不解,但他是个礼貌的孩子,颜子真卫音希都不说,他就不问。 只是忍不住还是说了一句;“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可以跟我说,我帮你跟颜子真说。”到底说不出来其它的话。 卫音希侧着头看着球场台阶边的树上有一片落叶慢慢飘落,时间过得可真快,认识颜子真的时候还下着雪,转眼间春来春去,夏来夏往,又到了秋天了。 她对着卓谦关切的脸,笑了一下。 卓谦看到她的qq留言就把颜子真的新手机号码发到她手机上了。她第二天就去了颜子真家,敲了门没有人应,下楼后打了颜子真的电话。她听到颜子真好听的声音响在耳侧:“啊,音希,是你。” 那声音一如既往,她却不知道继续怎么说,怎么问,正张口结舌间,手机却挂了,卫音希抬头,看见颜子真从拐角迎面走过来,有些意外地微微笑着:“音希,你来了。” 卫音希站在颜子真面前,微微有些气促。电梯忙,她刚刚是从楼梯走下来的。她看着颜子真瘦了许多的脸,原先的皎白变得有些黑,她呆呆地看着颜子真的笑容,那个笑容,浅浅的,不再明亮。眼前的颜姐姐,既熟悉,又陌生。 颜子真说:“我刚刚去小超市买了点东西,一会儿要出去,就不上去了。你要上楼吗?忘了跟你说,钥匙换了,这把给你。” 卫音希说:“不是,我没有要上楼,颜姐姐……” 颜子真收回手,仔细地看了看她,问:“有什么事吗?音希?” 卫音希咬住唇:“我听说,你和邓老师……”她迟疑,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是,她想关心她,她只是想有一点菲薄的关心,本能地。可是她这么笨拙。 她听到颜子真轻轻地说:“啊是,我和邓跃分开了。” 卫音希焦急:“可是你们……” 颜子真温和地说:“卫音希,我和邓跃之间,有问题存在,我和他有不能互相了解的地方,所以分开。” 卫音希难过:“颜姐姐……”他们那么好,那么般配,她那么喜欢他们。她那么喜欢颜姐姐和邓老师在一起时明亮狡黠的笑容。 卫音希看着颜子真,不知道说什么好,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难过和关心,颜子真微微别过目光,转开话题:“我听温公子说,你的画现在画得非常出色,他在帮你投稿参赛?” 卫音希正要说话,一辆车停在她们面前,一张俊朗的脸笑嘻嘻探出来:“颜子真,你有准时的好习惯。”然后轻快下车,拿过颜子真手里的东西放进车厢,颜子真微笑:“其实我正打算上楼休息一会儿。” 那人大笑,活泼地朝卫音希眨眨眼:“看样子是这位美丽的小姑娘留住了你。” 颜子真不理他,介绍:“这是盖瑞,这是卫音希。”然后对卫音希说:“我和盖瑞约了有事,你是回校还是去哪?我们送你。” 那个叫盖瑞的俊朗年轻人侧身站在颜子真身旁,笑意盎然。 她忽然就觉得,自己很傻。他们已经分开不短时间了,也许一切都已经慢慢淡却,她却巴巴地跑过来提起来,平白让人再难过一次,她是有多么傻。 只是,她只是,一直都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 她退后一步,低声说:“不用了,颜姐姐,我要逛逛才回去。” 颜子真没有坚持。 这次见到卫音希,颜子真觉得有点茫然,仿佛一时间回到了遥远的过去,有点时间错乱的感觉,啊,原来卫音希奶奶去世对她来说,已经恍如隔世。这期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而刚才见到卫音希时她眼中那一点犹豫、一点伤痛、一点亲近,却告诉颜子真,对卫音希来说,并非如此。 而且邓跃的事让她对卫音希下意识地疏远。她仍然喜爱这个女孩子,但没办法再像从前那样。或者,没有办法完全像从前那样。 卫音希是无辜的,然而就像一个人总会下意识里避开受伤的往事,颜子真退出了主动。 七月的时候,《二月初一》的连载结束,她全稿交得早,莫琮的办事效率也高,几乎是与此同时,《二月初一》的样本已经出来,她拿了一本快递给卫音希家里。她想过,姚红英是六月中旬去世的,卫音希实习要七月底八月初才回家,时隔一个半月了,应该会好些。 无论他们信或是不信,她已尽到全力,伤害是一定的,所以卫音希没提,她也就没有多问,她已经没有什么可做的。也许日后会有一天,他们会来求证整件事情。可是事到如今,颜子真不再茫然,陆雁农不应该被遗忘,她的子孙后人不能够不知道真相,就算她已逝去多年,那也不是理由。 可是所有的一切,都需要时间。 颜子真需要,卫音希需要,卫音希的父母也需要。 至于邓跃,颜子真只是想,请时间让她淡忘。 看着卫音希纤瘦高桃的背影在人群中消失,盖瑞说:“这个女孩子很关心你。” 颜子真转头看他一眼。这个abc很聪明,这个聪明不在于他在那晚大排档之后明白了她的现状,还在于他什么也不提。颜子真其实也有些明白,这大概就是外国人的做派,尊重他人的*。而且尊重得很自然,他可以当作完全没那回事,和她说笑自在得很。于是颜子真也觉得很自在。 很神奇的是,自那晚偶遇之后,她经常遇到他。夜跑时遇到他不稀奇,可是在超市里遇到他,菜场里也遇到他,实在是……。那天在电影院里遇到他,颜子真就真有点无语了,盖瑞是眉开眼笑地捧着一大筒爆米花坐到她身边:“真巧!” 她瞪着他,慢吞吞地说:“为什么我们总是碰到啊?”盖瑞闻言,立刻也一脸困惑,然后埋头吃爆米花,过了很久才“啊”了一声,脸上眼里全是笑意:“我知道了,我知道为什么我和你总是遇见了。”他满脸的得意洋洋。 颜子真郁闷地看着他,他笑嘻嘻地说:“因为我们之间有……”他顿了一顿,有些不好意思。颜子真几乎料到了下面一个词是“缘份”,心想,古今中外男人吊膀子能不能换个新鲜点的法子啊。 盖瑞说:“因为我们之间有……,你有没有这样的经验,就是,一个认识的人,很长时间没见过了,但是一次偶然碰到后,接下去的一阵子会很奇怪地总是碰到他,这叫什么定律来着,我怎么想不起来了?——不过你放心,过完这一阵子就行了。”他看着她郁卒的样子,安慰她。 然后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