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节
刺杀成太尉的刺客明明被她挡下,成太尉当时血都没流几滴,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回家之后忽然就发作伤势死了? 这不可能! 她抬头,头顶是阴霾欲雪的天空,似一栋危城,将要轰然压下。 “开门!”她发狂般地呼喊,奔上前来。 手臂忽然被人扯住,宫胤的声音依旧清晰冷静,“站住!” “宫胤!”她回头,眼睛通红,“他们在陷害我!成太尉不可能死的!一直有人在害我!” “你冲出去,立即就会被愤怒的浮水部护卫们撕碎。”宫胤冷然道,“成太尉在浮水部威望极高。他们一定会为太尉报仇。而六国八部的人就算出手伤了你,也可以立即想办法跑回本部,王庭无法隔着六国对八部任何一部开战,你会死得毫无价值!” “我可以解释!凶手如果是我,我当初为什么要救他!”景横波一指前方,“他们没长脑子,就拍醒他们!” 宫胤注视着她,明澈的眸子里,倒映一抹血影。 “既然敢来玉照宫,自然早已做好了准备……”他低低道,随即吸一口气,一指城上,道,“上去再说。” 景横波看看把守得死死的宫门,也知道宫胤此刻不会让她出门,她仰头想了想,一转身,默不作声上宫城城墙。 墙头上挑着数盏气死风灯,照出一团朦胧的光晕,她在城头出现时,城下广场顿时一片鼓噪之声。 “女王来了!” “就是她!就是女王!” “就是她害死了太尉!” 景横波手扶着冰冷的城墙,石缝里生了霜,沁凉,掌心却灼热地烫,但无论冷或热,她此刻都感觉不到。 她只看见底下一双双愤怒的眼睛,有士兵也有百姓,帝歌城原籍浮水部的百姓也有不少。老太尉当年对百姓有活命之恩,更曾在浮水部遭遇大劫的时候,奔走于帝歌,让帝歌收留了一大批逃难的百姓,对于帝歌的浮水部百姓,他是恩人,是神。 隔着三丈宫墙,她能感受到那般灼灼的愤怒,似要卷出数丈烈火,将她吞没。 “自尽以谢!自尽以谢!”底下的鼓噪声,如浪潮,一波波卷过。 景横波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眼的时候,她声音高亢,“闭嘴!” 身边宫胤衣袖一拂,一股滚滚气浪自城巅拂下,最前面一排的人忽觉烈风逼人,气息一窒向后一退,后头的人被撞着,下意识收声,一层一层,人群如渐渐退潮的海浪,渐渐平静。 “我没有杀成太尉。”景横波第一句话开门见山,“无数人看见我在西歌坊救下成太尉,为此自己还受了伤,你们不去找那个刺客,反来玉照逼宫,你们的道理在哪里?” 人群一分,几个一身重孝的人走出来,抬出担架,担架上是成太尉的尸首,隐约可以看出脸色发黑,躯体僵硬。 担架边是一个老者,沉声道:“草民是帝歌人氏姜月柏,从医五十年,帝歌大多数百姓都识得草民,当知草民一生,从不虚言假饰。” 一众人都点头,宫胤在景横波身边道:“帝歌第一名医。性情刚正,悬壶济世。一生活人无数,从不收贫苦百姓诊金。” 景横波心中一沉。 连宫胤都知道这人名声,可见其人信誉度。 “草民只说自己知道的。”姜月柏平静地道,“太尉胸前有轻微刺伤,但并未危及生命,令他身死的……”他举起身边成太尉的手背,“是这道抓痕。”他顿了顿,道:“抓痕有剧毒。一个时辰后发作,药石罔效。” 景横波看不清成太尉手上伤口,但知道一定有。 她怔怔地抬起手,此时才看见,自己两手指甲里还残留一点点皮屑和血迹,她记得自己冲进人群拉开成太尉的时候,确实是狠狠抓住了他的手,自己指甲长而坚硬,情急之下抓破是完全有可能的。 她心中一片混乱——怎么会这样? 姜月柏说完就不再开口,退了下去,尸首身边,一个少年悲愤地道:“家母早逝,家父多年未续娶,更无近身侍妾,这抓痕,除了你女王陛下,再无他人!” “我若想要杀成太尉,大可在西歌坊就不救他!”景横波冷然道,“何必费这事!” “因为你要迷惑众人!”忽然一大群人涌入,当先一人大声道,“你当着帝歌百姓的面救成太尉,就是为了杀他的时候以此脱罪!” 灯光照下,那人坐在轮椅上,脸色苍白,赫然竟是赵士值! 他身后,是一大群以他为风向标,视他为师的文官! “放屁!我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成太尉反对了对你有利的协议!”又一个声音冷冷接口,“当日帝歌山口我等六国八部首领遇袭,曾经被迫和挟持者签署了一道协议。其中浮水部的协议,就是将来将浮水沼泽的一部分出产转让女王名下,当时签协议的是浮水司空,但成太尉发现之后坚决不赞同,你知道后,恨他阻扰,故意安排了所谓画像的计划,诱他前来画像,又安排刺客来刺杀他,再装作自己奋不顾身相救,博得他的信任和百姓爱戴,再悄悄在指甲中下毒,杀了他!” 灯光下来人声音清亮,身形玲珑浮凸,是绯罗。 她身后静悄悄跟着六国八部的在京官员们,人人脸色铁青。 “这个协议我不知道!如果仅仅为了这个协议不能满足就杀人,难道我没长脑子?难道我不知道这事情的严重性?难道我想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你行事恣肆放纵,何曾理会过规矩道德?”又是一声霹雳大吼,伴随着铁片甲叶的叮当摩擦声响,和独属于士兵的整齐快速小跑步伐,一骑黑马,忽然从黑暗中飙射而出,人未到声先至,响彻广场,“我儿当初和你无冤无仇,你都能在琉璃坊闹市,当着无数人的面,指挥着火马车撞死我儿!我亢龙为第一强军,国师嫡系,国师待你不同寻常,你都能不顾后果,下这样的狠手,一个阻扰你获益的浮水太尉,你又怎么会顾忌后果,不敢杀人?你如此心性狠毒,行事跋扈,你何曾顾忌过什么!” 灯光下他须发怒张,戟指颤抖,满头黑发已全白。他身后士兵黑压压如潮水,无声无息涌入广场,青黑色的甲片,在幽黄一团的灯光下闪耀如冷眼。 “是极!桑大祭司对你尊敬爱戴,你却一进宫便将矛头直指于她,为夺权无故毁祭司高塔,杀祭司护卫,覆桑家满门!你尚未登基,便已野心勃勃,伤大臣,败豪门,夺大权,你要的根本不仅仅是女王之位!你要的是倾覆这百年规矩,倾覆这稳定朝局,倾覆我大荒数百年铁律和天下!” “有句话说对了。你确实是身负使命前来大荒的使者,但不是神的使者,是魔的使者!你的到来也不是为了拯救大荒,是为了颠覆大荒!” “你入宫至今,没有遵守过一条规矩,没有学过一条仪典,没有见过一次教引嬷嬷,还多次羞辱我礼司派去的官员。你这样的女王,如何能安于其位,维持我大荒朝局平稳?你如不死,我等必将眼见你祸乱朝廷,遗祸黎民!”这回颤巍巍走出的,是终于把病养好的礼相。他身后,整个礼司的官员都在。人人面色涨红,神情激越——自从迎驾景横波之后,五司第一的礼司便陷入了有史以来最没地位最受气的状态,人人憋气至今,此刻环顾左右,顿觉心神畅快。 “妖女必死!”不知道是谁先吼出了第一声。 “妖女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