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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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歆道:“汉王说的是虞太守?” 古骜道:“我说的是那个告密的世家子。” “那件事你原本就知道罢。”怀歆看了古骜一眼,古骜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朝屋外走了出去。怀歆盯看着那锦绣的荷包,有些发怔。 第148章 推开门,古骜一个人走进了暗夜里,他昂首对着明月舒出一口气,却蓦地发觉,那寻常总是明朗撩人的月光,这时清冷压抑起来,高悬于天,好像掌管着黑夜的冷面神祂,正漠然地俯视着自己。 脚下因饮酒有些虚浮,明明酒量匪浅,可不知为何,今日几杯下肚,便有了酣意。 渔阳围解,原本是值得高兴的事。可方松弛下来的心中,却立刻漫上了一片无法消解的阴影。 这片阴影越扩越大,之前在接连的征战中无法顾及的地方,这时仿若一个一个浮出水面的暗礁,随着潮退而露出了崎岖硕然,将清明侵蚀。 古骜在心中问自己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 他怎么就走了呢? 仰望明月的时候,不禁想起了他们的开始——第一次相见,与第一次直坦胸臆,也是在此月下,此夜中。 是自己的追求,让虞君樊来到了身边,可这样的到来,两人究竟有多少真心呢? 杜康仿佛总要伴随三千烦恼,熏然以后,它亦从深处挖掘出无数琐碎的记忆。 父亲的话,言犹在耳。 “众目睽睽,如此亲密神态,故意昭告人前,你这是在逼他……” “……人有时,不可太自得,虞公子可是命带天罡之人。” “你这又是何必?” 当时回答父亲的自己,信心满满:“不必担心,我自有忖度。” 古骜想,难道虞君樊此去,是老天对自己起初自以为是的惩罚么? 当头棒喝,以为算无遗策,却不过是一厢情愿。 古骜忆起了两人的关系,最开始发心的地方。 是怀歆进言,说若是虞君樊从后掣肘,他古骜不仅征戎难有功,就连这座下的汉王之位也不稳。 他日思夜想着怎么办,满心满意都是究竟该如何待虞君樊……那时不断地思索着虞君樊对自己的善意,回味着他们两人相处美好的时光,仿佛要给自己所下的决定寻求更多的依据。 虞君樊会如何, 虞君樊为何要如此, 虞君樊究竟是如何看自己。 虞君樊为什么对自己那么好, 虞君樊…… 想着想着,越来越多的细节仿佛从内心深处一点一点地显现…… 脑海中全都是那个名字,转来转去都绕到那个绕不过去的问题 ——他和虞君樊究竟该如何相处。 父亲那句“贪坐杀狼之人命局方有解”,仿佛给早就蕴藏了无数干柴的地方,送了一颗小小的火星。 是啊,他和虞君樊若是互相猜忌,寒门又怎么会有希望。 当他主动迈出那一步的时候,古骜自己都说不清,真心究竟有几分,利害又有几分。 虞君樊有高名,虞君樊有广土,虞君樊有雄兵,虞君樊还有几乎遍布天下的商户与暗曲…… 可如果自己真的是以利害视之,为何在知道他离开的时候,心中会这么难过呢? 古骜沉默地在暗夜中走着,凭着醉意阑珊,有些自我厌恶起来。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古骜回过头,却见怀歆气喘吁吁地追上了自己:“……骜兄!”怀歆的身影在暗夜中显得越发单薄朦胧,只有声音清晰入耳。 古骜转过身,故作平静地问道:“……怎么跑的这样急?” 怀歆在古骜面前停下了脚步,喘了一会儿气,这才平复了呼吸。 “……怎么了?”古骜问。 怀歆看了古骜一眼,咬了咬唇,问道:“骜兄,你说,虞太守他……此去会回来么?”问完,怀歆仔细观察着古骜的面色。 古骜愣了一下,目光望向别处:“我不知道。” 怀歆道:“凭骜兄对虞太守的了解,稍作推测……” 古骜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猜不出。” 怀歆上前了一步,仰面看着古骜。 古骜皱眉看着怀歆,两人对视了一阵,怀歆轻轻地开口:“……以虞太守之为人处世,他定然会回来的。” 古骜舒了一口气:“……这样啊。” 怀歆盯着古骜的眼睛:“你的心乱了,连这个都看不出来么?” 古骜道:“……我不过是喝醉了,你又忽然问我,我自然答不出。” 怀歆低下了头:“我只是想与你说,虞太守乃是抗戎军的强佐,他此番离去,也是雍驰攻我不得不防之处所致……等虞太守回来了,万不可意气用事。” “……你费心了。”古骜道。 古骜转身要离开,怀歆却伸手拉住了古骜的袖子:“……为王者,总要忍常人所不能忍。” 古骜看着怀歆,过了一会儿,古骜说:“你今夜守着典小男也累了罢?明日还有好多事情要做,不如早些休息?” 怀歆放开了手,背在身后,道:“那我去了。” 古骜微笑:“嗯。” 怀歆的身影远去,消失在夜里了。古骜也重新迈开了步伐。怀歆的进言响在古骜的耳边,可是这一次古骜却一点也没有听进去。醉意催促着他,他很想当面拽住虞君樊的衣服,亲口问一问他。 回到寝屋,古骜在侍者的服侍下很快跌入了梦乡。第二天屋外鸟鸣纷纷,他刚醒时,就有人在外面说:“禀汉王,虞太守回来了。” 古骜睁着朦胧的睡眼,支起身子,坐在了床上。 过了一会儿,帘外通报的声音又道:“……虞太守候了一个时辰了,说想求见汉王。” 也许是梦境并不美满,也许是自己宿醉未醒。 古骜感到好似有什么东西压在肩上,有千钧的重担。 然后古骜听见自己的声音对外面说:“不见,让他走。” 第149章 过了一会儿,古骜起床梳洗了,又向左右问道:“他走了吗?” 左右回答:“虞太守已经走了。” 古骜道:“……他走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话?” 传来守在门前的侍者进屋,道:“虞太守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古骜换了外衣,吃了早膳,道:“把陈江叫过来。” 陈江过了半晌方至,脸上布满了薄汗,显然是从外面赶回的,一进门便唤道:“汉王……” 古骜正坐在案边看一本兵法,听见声响,古骜放下竹卷,抬眼道:“这些天,把此战折损的兵士、耗费的钱粮和新得的马匹等,都做本账报过来……另外也该开始筹措征新兵的事宜。” 陈江道:“是,昨晚虎贲撤了军,我带着陈家那几个,就一直在清算。他们忙到早上,我还小睡了一会儿,今日天刚亮,我便去了铁浮屠营中,差不多的都有了数,今晚该就能做一份总账了。” 说着陈江顿了一顿:“此次戎人侵袭,又毁坏农舍、庄家不计数,已经叫人下去核查了。无家可归的,也都让义军临时给他们在城外搭了帐篷,其中许多青壮少年,春来无米下锅,都吵着闹着要参军呢。” 古骜起身,在房内踱了一阵,又问道:“渔阳郡原先几个大族来劳军了么?” 陈江道:“都来了,又送来许多慰品以犒,我已着人接待。” 古骜道:“吩咐下去,晚上摆个宴,我亲自请他们。” “是。”陈江答道。 古骜沉默了一阵,陈江小心翼翼地看了古骜一眼,欲言又止地道:“汉王适才说,要此战折损兵士与耗费钱粮的总账……我想问一句,此次虞太守回守黔中时,带走了一些兵甲,那些里面也有折损的,算不算在内呢?” 古骜伸手乱翻着案上的书卷,问道:“折损了多少?” 陈江叹了口气:“虞太守从渔阳南面关隘守军中带走的,折损了十之六七。许多义军伤兵此战后,便直接修养在黔中了,不曾回北地。” 古骜皱眉:“……这样啊。” 陈江道:“不过虞太守倒又带了一队黔中的兵来,唤作‘白羽骑’,据说是虞太守养在黔中的亲兵,有两万人。” 古骜抬眼:“你回来的时候,见到虞太守了?” 陈江道:“已见过了。他还问了我此战渔阳的耗损。” 古骜问道:“那他情形如何?” 陈江道:“虞太守情形不大好,伤了胳膊,至今还绑着呢,血都透到衣衫外面来,面上也没什么血色。” 古骜问:“你什么时候见的他?” 陈江道:“也不过是来时碰见了,虞太守就在汉王旁边待客的那个小书房坐着呢。” 古骜问:“他不回住地休整,坐那里做什么?” 陈江道:“我也是如此问。虞太守说,离着汉王近些,等会儿汉王得空了叫他,他能立即赶过来。” 古骜半晌没言语,过了一会儿又问道:“……他伤的重么?” 陈江道:“隔着衣服,我也看不真切。” 古骜道:“……你去办你的事罢。” 陈江答了一声“是”,便躬身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