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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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说:“你知道吗,其实是你表姐夫帮了你,他在关帝庙时说,会抓到凶手替你报仇,原来不是顺口说来安慰你表姐的话,而是真的。” “看来,他不是个坏人,而且,很有心智,应该不是能随意被挑拨的人,或许,你应该试着相信他。” “你表姐终究还是要和他在一起……” 她身旁的柳俊青始终沉默着,从他现形开始,便沉默得如一株夕阳下黯淡的垂柳。 夏芩叹了口气,坐下来:“你还有什么话要对你表姐说吗,我可以替你写下来,转交给她。” 柳俊青的脸上如笼着一层淡淡的雾霭,神色凄茫:“我不知道……有些话,我还该不该说……我希望她过得好,安宁富足,希望有人真心疼爱她,不再让她委曲求全……可是这些,我却再也做不到了……” 夏芩:“活着的人总会活下去,你再担心也无用,若她知道你死了还在担心她,只怕每天哭也要哭死了,还谈什么安宁富足?能做到的事去做,不能做了就放手不要再给别人增加负担,你确定你现在不要去轮回?” 柳俊青:“……” 他有些不能接受该姑娘的观点如此简单粗暴。 漫长的伤感怀旧过后,柳俊青终于化为一道细细的青芒消失于夏芩手中的纸符莲花。 夏芩把写好的信交给前来结账的铁英让他代为转交,而后自己雇了一辆车,在日头稍稍落下去一点后赶往松山寺。 夕阳西下,晚霞如锦,短短的一段路,短短的几天时间,此时回头望去,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卷入别人的故事,就像亲历了一段浓缩的人生,人仿佛也在这段人生中在不知不觉地长大了。 ☆、第14章 杀人伞(6) 第14章 回到松山寺,已是日暮时分,走在清幽僻静的山路上,但觉风生袖底,虫鸣悦耳,一路的俗虑尘怀爽然顿释,身心舒泰。 到了寺中,夏芩迫不及待地先见了师傅,把满袖兜的纸莲花捧给她,然后汇报了这几日来所见所闻。 定逸师傅专注地听着,手中的佛珠一粒粒滑过,待她说完,慈和道:“先去吃饭吧,饭后早点休息,下次遇到这样的事记得要再小心一些,凡事保护好自己。” 夏芩低低地“嗯”了一声,见师傅托起莲花准备超度,便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几日不见,两位师妹的表现也透着怪异。 小师妹慧心殷勤地为她布饭布菜,布完饭还不走,没事找事地在她的周围东抹一下西抹一下,不时抬头偷瞄她一眼,待她疑问的目光扫过去,慧心马上颠颠跑过来问:“师姐,这些够不够,要不要再加一个馒头?白面馒头哦,师傅都舍不得吃,剩下一个。” 夏芩连忙拒绝:“够了,已经足够了,这里就不麻烦你了,碗我自己洗。” 慧心失落地“哦”了一声,又开始没事找事地在她的周围东抹一下,西抹一下。 连一向恨不能离她十万八千里的慧静也反常地凑过来,把一个笼子状的东西墩在她面前,不自然道:“喏,送给你的。” 半人多高的笼子,荆条搭架,外罩纱帐,十分诡异地让人想起传说中的猪笼,夏芩目瞪口呆地看着它,虽然很想礼貌表达一下谢意,然而脸上却诚实地显现出一种被雷劈了的表情。 慧心见状连忙解释:“晚上打坐的时候可以把它罩在身上,就跟蚊帐一样,蚊子叮不着。是慧静师姐看到山下卖烧饼的烧饼罩子想到这个的,给师傅和咱们每人都做了一个,真的很好用呢。” 夏芩:“……” 原来她把我们当成了一锅烧饼,夏芩不着边际地想,脸上硬生生地挤出一个接近于微笑的表情,违心地夸赞:“呃,很有巧思,谢谢。” 饭罢,提着笼子回房,内心无数的苦逼不足以拯救她此时的囧相。 暮霭宛如流水,轻柔地漫过满寺此起彼伏的飞檐楼阁花木庭院,画中君飘然玉立于她的门前,如在等候一个晚归的稚子,等候着她。 直到看到他,她连日来波荡的心才仿佛终于找到了落脚处,真正安宁下来。 檐下月影幽幽,静静希冀无声。她觉得自己有很多话要对他说,比如,她不应该忘了两人的约定,不带画卷出门。 比如,她这几日经历的种种,心境的起伏,情绪的跌宕。 可是看到此时的他,不知为何,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画中君温然含笑:“你在县城的事我已知悉,做得极好,我的小姑娘真的长大了。累了这几日,早些休息,明日再详谈。” 夏芩耳后有一点热,心情却一下子松快了,“嗯”了一声,进房去也。 次日醒来,一如往常,洗漱、早课、早饭、听画中君讲《左传》,与他细谈城中之事,听他品评得失,而后是寺中一应事务,晚课等等。 充实平和的节奏令她感到从未有过的舒适泰然,仿佛久在鬼蜮终于回到了人间。 两日的阳光生活后,夏芩去了那间偏僻的接鬼室。 寺中所有的房屋都有翻盖或修补,唯这一间仍然保持原貌。 墙壁上的漆已经剥落,滴水檐下蔓起长长的青苔,四面翘起的檐角断了一只,屋前屋后青桐森森。 即便是在夏日,也弥漫着阴冷的气息。 原本是一间废弃的储物室,被她用来接待异客。 夏芩刚进门,便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慌忙跑出去四下看看,是那间屋子没错,可是进了门,却是翻天覆地另一重世界。 空间宽大了十倍不止,平整的墙壁泛出凝重的青石色,一壁还有宏大精美的画卷,脚下所踩的地面都像是精雕细刻的艺术品。 违反常理地营造出一个内部大于外部的离奇景象。 房间中央,她放桌子的地方,凭空横出一具棺木,棺木上,古朴的笔筒幻成了魂灯,魂灯旁,姿态曼妙地坐着一名绝美的女子,女子一面悠闲自若地绣着花,一面漫不经心地向她调笑:“怎么样,小姑娘,这个墓室好看么,可费了老子好鼻子劲。” “!” 墓室!她把她的房间弄成了墓室! 夏芩整个人风中凌乱了,声音不稳地问道:“姑娘何人,上次在城里的客栈,因为县令大人在不好交谈,姑娘可是有什么心愿未了,需要我代传么?” “啧!”美人鬼毫不客气地嗤道,“都告诉你老子叫绣绣了,还问老子何人,没见识的小姑娘!怎么,想把那套糊弄傻瓜芋头的话糊弄老子?” 夏芩:“……” 是房间变墓室这件事更诡异呢,还是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口口声声地称自己老子更诡异? 夏芩被刺激得已经麻木了,面无表情地问:“我糊弄谁了?如果你没有事情找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美人鬼一面灵巧地穿针引线,一面理所当然地回道:“我觉得这里不错,准备在这里定居了。” 夏芩:“……” 夏芩不禁被美人那张纤柔面孔下所隐藏的实际厚度震住了,失语了片刻,才道:“很抱歉,这里不是客栈,不能留人长住,还有,我从不糊弄人,你应该去轮回,我可以帮助你。” 美人斜斜地抬起长睫,挑起.点点光影,似笑非笑的眼波朝她浅浅一漾,风情四溢,夏芩的脸莫名其妙地红了。 美人手中的绣花针轻轻拨了一下头发,明明很简单很普通的动作,让她做起来便分外好看,她点了点身前的凳子:“没有糊弄人?你先坐下,我且与你分说。” 夏芩目视一下那唯一没有被走样的凳子,默默地搬过来,坐下。 绣绣:“‘你表姐夫是个好人,你应该相信他,是他帮了你’这些话不是你对那傻芋头说的?” 夏芩:“……是。” 绣绣突然“呵呵呵”地大笑起来,那声音,真是说不出的嘲讽,说不出的刺耳,夏芩登时变色。 “好人……呵呵呵……好人……” “你……” “小姑娘,听好了,老子今天教你一个乖。”绣美人笑够了,嘲谑地望着她,说道,“那个钱仲和,就是你说的‘是个好人’的表姐夫,和冯怀培同是木匠,但他没有冯怀培的手艺好,所以平时很多活计都被冯怀培抢走了,他非常嫉妒。 去邻县那家盖房子的员外家做活也是,冯怀培做的是精细挣钱的活计,活还多,钱仲和做的只是边角粗糙的活计,活又少,于是他就偷偷散布谣言说冯怀培的老婆偷人,一是坏冯怀培的名声,出一口胸中恶气;二是想让冯怀培早点滚蛋,他好独揽活计。 如他所愿,冯怀培早早离开了,但结果……呵呵。冯怀培的老婆偷人吗,没有,或者说,她想偷人但冯怀培防得紧,她想偷的人是谁呢,就是小姑娘你口中的‘好人’表姐夫钱仲和……” 夏芩耳中“嗡”的一声,脸渐渐变成雪白,她微微颤抖着站起身,微微颤抖着四下环顾,微微颤抖着想必须做些什么,可是,她却发现自己什么事情也做不了。 冯怀培没有杀人吗?杀了。冯怀培不应该偿命吗,应该。 那么案子没有判错。 而那个钱仲和,那个暗中推动一切,间接害死柳俊青的钱仲和,没有哪条法律会因为一条谣言而判其罪。 她脱力一般跌回原处。 “没有了冯怀培的阻挡,现在他们两个人可以无所顾忌地偷人了吧。”美人绣仍在呵呵调笑,而她却什么也听不见了,茫然的目光移向窗外,天,不知何时已经暗了下来。 ☆、第15章 无面人(1) 第15章 一朵乌云从眼前飘过,面前清澈的溪水中映现的依然是茵茵青草白云蓝天,夏芩眨了眨眼,按捺住心中一闪而逝的疑惑,如常地把两只水桶都打满了水,然后挑起担子,晃晃悠悠地向寺中走去。 已是立秋,清晨的空气中弥漫着薄薄的凉意,一缕晨曦投射在路旁的光洁的大石头上,她走过时,石背上若隐若现地显现出一个背影。 夏芩顿住,再次疑惑地回头看去,大青石静静地伫立在路旁,看不出丝毫异样。 回到寺中,夏芩吃力地把水倒入水缸,正要拿盖盖上时,起伏波荡的水中清晰地显现出一个人后脑的影像。 夏芩一惊,手中的缸盖险些丢将出去,待她定神再看时,水还是那个水,缸还是那个缸,似乎一切都很正常。 夏芩揉了揉眉心,她要是相信正常才有鬼。 她转身便朝那间偏僻的接鬼室走去。 接鬼室现在已被某个“不知脸为何物”的鬼女霸占成自己的地盘,夏芩懒得进去和她浪费口水,遂在院中一站,对着空气说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不过你都跟了我一天了,如果有什么事,还请现身说话吧。” 话音袅袅落地,四周寂寂无声。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她快要化为一尊化石时,回应她的,只是一枚落叶打着旋儿款款从她身旁飘过,似在点缀一个凄凉的背景…… 夏芩僵着脸,原地风化……碎裂……随风飘散…… 然后,就在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自说自话的疯子时,对面的梧桐树上隐隐约约地浮现出一个后脑勺的影子。 想当初她还以为是自己的后脑勺的影子。 夏芩定定地站在那里,表面看来从容镇定,实则早已呆滞到无法反应,只凭着一丝本能,堪堪维持着自己没有倒下。 梧桐树上长出个后脑勺,这种情景,就算在她最荒诞最恐怖的梦中都未曾出现过! 后脑勺犹犹豫豫半晌,才磨磨蹭蹭地从梧桐树上退出来,对,确实是退,因为他自始自终都是背对着夏芩的。 也是直到此时,夏芩才发现,后脑勺以下连接的是人类身体,并不是她想象中的“凭空飞来一颗头”或“后脑勺下是树身”等各种离奇景象。 但,这并不离奇的衣衫褴褛屁屁外露的景象却几乎顷刻间就闪瞎了夏芩的狗眼。 她扭着头,僵着脸,虽尽力无视,却不知怎么的就顺口秃噜道:“呃……我想,你还是穿上一点衣服好,毕竟……天儿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