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如今,眉心对尚玉衡恶感虽消,但若说全身心交付,与他生儿育女……她做不到。 至少,现在她还做不到。 长辈赐,不可辞。那她只能通过其他方式来报答了。 白氏初掌中馔大权,头等大事是清查尚府帐目。罗氏这女人虽泼辣厉害,却不什么会管事的精明人,尚府这些年的帐目她都是交与下人打理。重重几箱子帐本翻出来,都是一笔笔烂帐。白氏忙得焦头烂额,便派清浅去请眉心过来浣溪阁帮忙。 眉心刚出沧浪院,便看见一身白衣的小罗氏阴恻恻对着她笑。 几日不见,眉心发现这女人似乎又憔悴不少,双目空洞,白衣空荡荡,若是晚上突然跳出来,定会让人误以为是索命的白无常。 眉心不打算搭理她,可小罗氏却跟阴魂似的缠上来,咯咯笑道:“妹妹瞧着气色不错嘛……” 眉心冷眼看她,不明白这女人为何非要跟她过不去? “妹妹……”小罗氏压低声音,“你可知道……尚玉衡的书房里有一张画,画上是个绝色美人儿。尚玉衡天天晚上抱在怀里睡觉呢……咯咯咯……他宁愿抱着画睡,也不碰你,妹妹觉得可有趣……咯咯……”阴测测的嗓音加上诡异的内容,青天白日竟有令人不寒而栗的惊悚! 眉心本已走出几步,听见小罗氏的话,脸色骤变! 前世,她轻信流言,一怒之下冲到书房撕毁画像。后来才知道那是尚玉衡娘亲留下的唯一画像,她追悔莫急,却无法挽回。可以说,那是她一生中做的最蠢的事! 喜鹊气极,撸袖子就要冲上去,被鲁氏拽住。再怎么说,小罗氏也是尚家正经大少夫人。 同行的清浅也颇为愤怒,驳斥道:“大少夫人,有些话不可以乱说的……” “闭嘴!”小罗氏狠狠剜了清浅一眼,“别以为自家主子得势就张狂起来!” 眉心转过身,让清浅和喜鹊鲁氏守到沧浪院门口,自己上前一把拽住小罗氏的胳膊往沧浪院里拖。小罗氏身轻如纸,被眉心一拽似要飘起来。 小罗氏有点慌了,戒备道:“你想干嘛!” 眉心似笑非笑:“大少夫人既然来了,就赏脸到妹妹这坐坐,喝杯茶吧……”说着便强拽着小罗氏坐到湖心亭。喜鹊不放心,跟着眉心后头,死死盯着小罗氏。 眉心松开手:“画的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呀,还以为妹妹不在乎呢!”小罗氏扬起尖尖的下巴,恶劣道,“求我啊,求我就告诉你……” “再问一遍,画的事儿是谁告诉你的?!”这一声可谓声色俱厉,连喜鹊都吓了一跳! 小罗氏脸上也浮起惊慌神色,但她料定眉心不敢对她怎么样,反倒愈加嚣张大笑:“哎呦!怎么了妹妹?气急败坏了?被戳中痛处了?咯咯咯……” 眉心猛然揪住小罗氏的衣领,将她推到水边,指着池中的倒影:“你睁大眼睛看看,就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哪个男人会喜欢你?你自己把自己作践弄成这个样子,却都赖到别人头上。自己过得不好,非着搅得别人也过不好,你不觉得太可悲吗?” 小罗氏挣扎不过,喉咙发出桀桀怪叫:“你生得美,又如何?照样独守空房,咯咯咯……” “独守空房又怎样?”眉心嗤笑,“就算我一辈子独孤终老,也不会像你这般自轻自贱!” 小罗氏咧嘴冷笑:“你有什么脸教训我?若不是有钱的娘家撑着,你能这么嚣张?” “呵……”眉心像是听到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你不是最瞧不起商户女吗?怎么,妒忌了?” 小罗氏脸上的怪笑僵住,一双空洞的眸子盯着眉心,似乎在害怕什么,身子突然哆嗦起来,喃喃自语道:“是啊?她是卑贱的商户女,我为什么要妒忌她?她又凭什么过得比我好?不……不……我不甘心……啊!”尖锐的叫声,小罗突然挣开眉心的束缚,双手抱头,狂奔而出! “小姐,这女人是……是不是疯了?”喜鹊战战兢兢道。 眉心蹙眉:“确实不正常。” 前世告诉她“画”的事的人是喜鹊,所眉心深信不疑。这一世怎么变成小罗氏这个疯女人?就算她不晓得真相,也不会轻易听信小罗氏的话吧? 不对,这里面肯定有哪出了问题…… 眉心缓缓坐到湖心亭中,以手扶额,静心沉思。上次柳映眉带人到府上闹,她就觉得奇怪,她那二叔胆子也忒大了吧?人还在江南,就不怕她爹收拾他吗?现在看来,柳映眉根本就不是沈甫原的人,他们的目的是尚玉衡,只不过是用沈家内斗当幌子罢了! 这次背后那人唆使小罗氏过来,难道“画”的事也只是幌子?那真正的目的是…… 眉心终于突然想到了什么,大惊道:“喜鹊,快去前院把你爹和那个什么燕的都叫过来,赶快去找小罗氏那女人!快!”小罗氏那女人就像游魂一样儿,身边从不跟人。方才她大叫着从沧浪院跑过去,万一……万一有个好歹,绝跟她脱不了干系! 喜鹊平日里咋呼,关键时还是管点用的,小腿跑得飞快! 眉心也坐不住,清浅领着她和鲁氏起顺着沧浪院往偏僻有水的地方寻。尚府很大,想找一个人着实不易。白氏闻言也赶来,立即倾全府之力四处翻找。人多力量大,不多时便在沧浪院东边的一处水潭中寻着小罗氏。幸而落水时间不久,救上来吐两口水便醒了。 “到底出了何事?”白氏问眉心。 眉心舒了一口气,将方才的经过如实道来。 白氏诧异,小罗氏这女人向来脸皮极厚,怎会被驳斥几句就想不开自杀? 眉心望向白氏,面色凝重道:“恐怕不是自杀。” 这回,她彻底被激怒了! 背后那个人到底是谁?!非要三番五次陷害她! ☆、第42章 酸枣糕 江临川!一定是江临川! 除了他,还能有谁?眉心气得心疼肝颤,实在想不通,只为旧时那么一点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至于吗?至于吗!她真恨不得立刻将江临川揪过来,当面唾他一脸吐沫! “阿眉,你怎么了?”白氏见眉心脸上阴晴不定,颇为担心。 “没事,方才吓着了。”眉心平息心绪。她想见江临川很简单,找江临月牵线便可。但若她贸然孤身去见,不知又要惹出什么事非。稳妥起见,还是等尚玉衡回来,陪她一起吧! 白氏哪是好糊弄的,追问道:“你说小罗氏不是自杀,又是怎么一回事?” 眉心笑笑:“小婶娘,别紧张,也许是我想多了。大白天的,府中大少夫人落水,身边竟连一个陪护的人都没有。看来这府中的下人是该好好管管了。”尚府的下人本就不多,先前罗氏手下那批被尚开阳打的打,撵的撵,现在反倒是惊涛阁的人手最缺。 白氏颔首:“是该找人牙子采买一批伶俐可靠的人进府,只是……”只是她初掌中馔,除了一堆烂帐,四处的亏空,连应付府中日常开销都艰难,何谈添置人手? 小罗氏被救起后,众人一起送回惊涛阁。 惊涛阁是尚府正房,居中,修建得富贵气派。前世眉心经常来,只得觉得处处光鲜亮丽,这次来,竟觉得这院子似乎灰暗不少。地上落了一层树叶也无人打扫,几个婆子聚在假山后的亭子里赌钱喝酒。听到有人来了,也是不紧不慢抬头瞧一眼。 尚开阳从那日棒打恶仆之后,再未回府。罗氏被夺了主母之权,府里头那些惯会踩低捧高的奴才们晓便将不再罗氏放在眼里。罗氏生病卧床,近前竟连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 世态炎凉,令人心惊! 见白氏与眉心来了,罗氏登时从榻上爬起来,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女人如今憔悴不堪,唯有眼神依旧犀利警惕。“你们来干什么?想看笑话的,赶紧滚!迟一步别怪老娘翻脸!” 白氏皱眉:“恶仆欺主,大夫人如今自食恶果,还不知悔悟吗?” “哈!”罗氏大笑,“白氏,你才当几天主子,敢教训老娘?老娘告诉你,这世上,男人靠不住,儿子闺女通通靠不住。老娘最后悔的事便是把所有钱财贴到尚开阳那个混账东西身上,为了一个卑贱的丫头,连亲娘老子都不要了!”声音尖锐嘶哑,炸得人脑壳疼。 眉心轻拽白氏衣角:“我们出去吧!”她虽不喜罗氏,却也没有痛打落水狗的兴趣。 尚府眼下处于最艰难之时,那些刁仆恶妇一个都留不得。白氏不肯开口向她要钱,眉心也不硬往人家手中塞。眉心思忖再三,便将老夫人交与她西重门一块地儿的事实告之白氏。反正这事也瞒不住,如今白氏当家,她拿了老人家的东西,为府中尽绵薄之力也是应当的。 白氏自是喜不自禁。前任大总管被尚开阳撵了,她提出让茂林暂任尚府大总管一职。 茂林是尚玉衡的贴身小厮,白氏让他当大总管,自是想报答尚玉衡以往对三房的照拂。茂林此人年岁不大,人却机灵老成,是有点能耐,但做国公府的大总管根基还嫌浅。眉心建议还是从尚府老仆中挑资历深稳重之人担当大总管,让茂林跟着学两年再说。 白氏欣然应下。 午膳后,眉心和白氏带人一起查看西重门那块地儿,是偏僻了些,风景却不错,依山傍水的,地界也大。如此也好,远离皇城,难道清净。 回府后,眉心帮着白氏算了半晌的留在浣溪阁用晚膳。喝茶休憩时,眉心问起尚三爷的病况。这些年尚家花重金,请过不少名医,为何竟丝毫不见好转? 白氏幽幽叹气,从老太爷到大爷二爷,都是这种怪病,查不出病因,只见人一天天消瘦憔悴下去。如今也不过好生将养着,能挨一天是一天罢了。 查不过病因,才是最可怕的病。病不知所起,便无从对症下药。但若任着拖下去,早晚…… 眉心暗暗着急,三爷一旦出事,老夫人她…… “阿眉,你累了一天,早些回去歇着吧?”白氏有意岔开话题。都熬了这么多年了,她早作好最坏的打算。只盼着月蓉长大成人,能嫁个好人家,她这辈子也算圆满了。 眉心回沧浪院略梳洗一番,便又去了浮云堂。 老夫人正坐到菩提树下,望着一院的盛开的茉莉花,微微出神。见眉心来了,招手让她坐到身侧。“这些小花真了不得,这么快便能扎根存活,抽芽吐花,羡慕啊!” 眉心听出来老夫人话中有话,却也不好接口,只垂头应了一声。 老夫人沉默了片刻,又道:“丫头,你说老婆子当年定下‘尚家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这条家规,是不是错了?若不是老婆子冥顽,重孙子都该满院子爬了吧?”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依眉心本心来说,她自是忍受不了男人三妻四妾,一堆姨娘小妾争风吃醋搞得家中乌烟瘴气。可尚府的现实摆在眼前,如今只尚开阳与尚玉衡两个男丁。尚开阳成亲多年无一男半女,若是换作其他世家大族,就算不休掉小罗氏,也早抬几房姨娘进门了。 而尚玉衡,若是他真在外面有人,还怀了孩子……老夫人怕是要高兴怀了吧? 人丁兴旺,多子多福,谁家不盼望?老夫人要强一辈子,终还是低头屈服了吗? 眉心淡淡一笑,道:“老夫人,圣人言‘三纲五常’,可你瞧这世上纲常败坏之事,历朝历代,数不胜数。难不成是圣人的话错了吗?” 老夫人一怔,不禁莞尔:“你这丫头,小嘴挺会哄人。老婆子年轻时,一心想学那花木兰做个女中豪杰,办女学,开辟女官署,丝毫不输男子,出格的事儿没少做。可老了老了,竟只盼着尚家能子孙满堂,安稳度日就好……怪不得,都越老越没用,果然呐!” 若这些话是一个寻常老婆子说出来,太正常不过。尚家老夫人,赵凤仪,曾经那样一个风华绝代的人物竟沦落到眼中只有子嗣血脉,何其可悲? 世上什么东西最可怕? 英雄末路,美人迟暮。 眉心感到一种深深的悲凉和无奈。 夜暮降临,眉心起身回去。刚出浮云堂,便见尚玉衡迎面阔步行来。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白衣翩然,眉眼含笑。 江临川,他怎么来了?! 眉心惊讶不已,尚玉衡的脸色也不好看。一行人走进沧浪院,坐到湖心亭中,摆上茶。江临川笑眯眯捧着茶盏,轻轻啜着,瞧眼前这光景,不知情的到以为他是这的主人。 “江公子此来何事?”尚玉衡语气冷淡。 江临川低低笑道:“过来喝杯茶,不行吗?” “行。”尚玉衡盯着他,一脸不耐烦,“喝完赶紧走。”方才在大门,这厮不知从哪窜出来,硬是厚着脸皮非要跟他进来,撵走撵不走。 眉心本来心里头还有点惴惴的,猜不透江临川突然上门搞什么名堂。可一见尚玉衡板着一张脸,说话跟吃了火药似的,又有些想笑。这傻瓜,难不成真以为她跟江临川…… 一盏茶,江临川喝得有滋有味,摆明了赖着不想走了。 尚玉衡对眉心道:“你先回去。” 眉心忍住笑,起身告辞。 江临川放下茶盏,闲闲道:“小眉毛,别听他的。咱们多年没见,坐下说会话儿。” 眉心微怔,瞥向尚玉衡。尚玉衡的脸色骤然冷了几分,一抬手,将眉心拽到怀里,“可以,说吧。” 江临川终于敛了笑意,一双凤眸直直望着眉心,根本不把尚玉衡放在眼里。“小眉毛,你肯定有话想问我吧?问吧,只要你想知道的,我必知无不言。” 这两人都吃错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