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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汾只好硬着头皮上阵,可努力了十余日,晋王殿下却始终对他不冷不热,也就只有今日,在他死缠烂打之下,才终于获得同往昭德寺的资格。 不过贺烨依然是话也不愿多说一句,周身散发的寒气比这阴冷之季更加渗人,就说眼下,不过只是闭目跪祷,看都不曾看他一眼,贺汾仍觉如芒在背,倏忽间就已冷汗淋漓。 殊不知贺烨这时也在一片嘈嘈诵经声中昏昏欲睡,他这人从来不敬鬼神,是以也从不迷信佛道,倒不是说晋王殿下已经超脱到了以为此时绝大多数凡俗信奉的鬼神皆为子虚乌有的地步,只是他固然相信人死后仍有亡灵存在,可生死殊途就此永隔阴阳,终究是各自相安再无交集。 就像多少年来,相继而亡的父母从来不曾再现英灵,给予安慰,给予抚恤。 他的兄长已经崩逝,纵然在天有灵,也只是在他看不见也不能接近的地方,给予默默的关注而已。 永远不会再对他嘘寒问暖,不会再与他把酒交心,不会在半醉时追思那个爱慕的女子,纵然当着他这个弟弟的面也毫不掩示悔愧难安悲痛欲绝,也不会再因为他不思进取不敬师长而揉着眉心叹息,却终究硬不起心肠责备,当他对某个心怀不敬者大打出手时,又再无兄长毫不犹豫的出面庇护。 这些他注定永远失去了,不是这些僧人道士诵经念咒就能重新获得。 只是在他心里,永远有一个温柔的角落,铭记着兄长的音容笑貌,默默怀念着,感激着,直到有朝一日,他也同样魂飞魄散,到时九泉也好天宫也罢,相逢一笑,击拳相拥,生死之别的多少悲痛,就此不值一提。 以亡灵的形态重逢,从此笑看世间百态,那些距离他们已经极度遥远的喜怒哀乐,这才是贺烨内心固执的信仰。 阿兄,你已得解脱,而我,也不会辜负你之殷殷寄望,数十年后久别重逢,我不会愧疚,而你也应当再不会那样郁卒。 所以,我不会因为痛失唯一亲人前程艰险而悲观厌世,阿兄,我受人庇护实在太多,你在天有灵,看我从现在开始,如何自保与反击。 我会好好活着,纵然只能暂时忍辱,可总有一日,会达成你我心愿。 祖辈创建这个国度,又由阿兄交托予我,我不会看他毁于奸邪之手,阿兄未能完成之事从此是我贺烨使命,所以,阿兄不用再愧悔难安,你要笑着,在我如今虽不能进入,却终有一日成为归宿之地,等我。 贺烨一直闭着眼,任由耳畔诵经之音连绵不绝,端坐巍然。 直到听见一个小心翼翼谄媚踌躇的声音 大王,实不该搅扰大王追悼先帝,可实在是有要事还望大王随在下往少阳院一行,有重要之事 是卢锐总算磨磨蹭蹭赶到,开始他语焉不详的计划。 料敌既中,晋王自然配合。 于是冷冷睁眼:滚。 卢锐滚得飞快。 但赵国公显然不能领会卢锐的意图,心说既然已经达成与晋王同出同进颇有交谊的假象,已算不负兄长所托,他是真不愿意再与活阎王多待一时片刻,偏偏卢锐语焉不详导致太后怪责晋王傲怠的计划又是突然而生,并没机会与贺汾详细沟通,贺汾在明知荣国公一支已经投诚兄长的情况下,自然以为卢锐同样热衷于攀交晋王,若他既能相助同党,又能摆脱晋王,怎么看也是两全俱美之事,于是壮着胆子规劝。 大王,卢八郎明知大王今日前来昭德寺悼念先君,却仍来搅扰,难说少阳院中是真发生了意外也不一定,眼下治丧之期,为防节外生枝,大王还是当去看上一眼为妙。 贺烨却在喝退卢锐之后,重新恢复了闭目静坐的姿态,闻听贺汾絮叨,眉心一蹙。 贺汾立即缄默。 正值无比煎熬之时,又忽见贺烨起身,也不顾周遭法事庄严,冷声一哼:也罢,卢锐一贯狂妄自大,多少大逆不道之语都敢明目张胆直言,今日这般鬼头鬼脑,许是真有什么阴谋也不定,便去一见,且看他有何花招。 便拂袖而去,贺汾却被这话惊出一声冷汗来,犹豫片刻,仍然不敢置身事外,心说且跟个后脚去察看分明也好,倘若风平浪静,就当路过,若是真出了什么变故,也好及时知会兄长一声。 又说卢锐,当他飞快滚回自己的毡房,仍是礼数周道的告知阿禄已将诏令代传,只称晋王与赵国公似乎有要事相商,怕是要稍晚一阵才会过来,阿禄谢了一句有劳卢郎君,就欲去毡房外头等候,卢锐哪肯放过接下来煽风点火的机会,殷勤留客:天气寒凉,阿监出外岂不白白受冻?此处虽是毡房,好歹置有炭盆,怎么也比风地里暖和,阿监莫不就在此间小坐? 盛情难却,阿禄只好答应下来:卢郎君才经哭丧礼,又替鄙下跑腿一糟,切莫再为鄙下耽搁进食,但请自便。 卢锐早觉饥肠辘辘,这时也不再客套,一边悠悠闲闲地就着甜汤享用糕点,一边打量着身着素服的妙龄宫女,越看越觉温柔可人,心中更生亲近之意,又见阿禄因为晋王迟迟未至而坐立难安,干脆便坐了过去,眼见宫人似乎一惊想要躲避,卢锐果断动手轻轻扯住阿禄衣袖:并非在下有意唐突,实在有些话,需得谨防隔墙有耳如今太后主政,家祖父本是有意恭奉,奈何因为早年曾经冲撞不敬,心中实在忧惧,更兼因有毛相在后挑唆眼看太后越更疏远,终日惶惶不安,倘若阿监能够在太后跟前美言几句,京兆卢必然不会忘却阿监相助大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