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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总不能直言,新厥就算不比突厥强盛,我大周眼下又何尝比得上当年盛世之治?! 然而关于目前国力以及对新厥究竟该有什么态度,私下里谢饶平对太后的谏言却与明面上颇有出入。 臣记得当年,太后其实是与裴逆想法一致,认为应当趁新厥未及成势时斩草除根,以防日后形成大患。 因为封禅大典毫无意外在政事堂得到通过,太后心情大好,虽然这时正是一年中最为炎热的季节,今日却颇有闲情燃炉烹茶,特意召来谢大相国陪坐,听他提起旧事,唇角浅笑:可不是,正是因为此事与先帝意见相左,我当年被授代批奏章之职,一来过于自得,再者也是因为年轻气盛,竟与先帝据理力争起来,先帝怒我过于骄躁,似乎也疑我暗藏野心,这事之后,非但不再许我插手国政,竟然还忽然决定再立继后。 虽然说的是人生当中第一次重大挫折,可到底已经事过境迁,韦太后的心情并没有被影响:饶平今日提起这事,可是奇异于我对新厥态度忽改? 当年太后一眼洞穿新厥复国又忙于东征西伐统一旧部,将来必成隐患,臣十分钦佩太后远见,只可惜先帝沉湎享乐,而素厌用兵,不听良谏,反迁怒于太后,臣实为太后不甘,的确以为此次新厥来投,太后并不会让其遂愿。 谢饶平微垂着眼,目光落在面前那盏玉碗烟蕴雾绕的汤面上,嘴上虽说着军国大政,思绪却似乎回到了少年时光,那时的两人也曾经这么坐在亭台里,年华正好的女子专心致志地看他煮茶分盏,睫毛都不曾微颤。 她是不会煮茶的,是他手把手教会。 甚长一段时间,她煮的茶汤无论汤花抑或味道都实在算不得好,而这些年过去了,渐渐两人都到了发鬓染霜的岁数,她这时的茶艺已然是大为精进,可即便特地分予了他,两人却已成君臣之别,他再不敢冒昧捧饮。 旧事如丝,沿着心底密密纠缠,他忽然觉得四周是这样安静,安静得能清晰感觉到埋藏心底多年的隐痛,这时在悄悄呻吟。 于是不顾一切抬眸,只为与她再来一次无关尊卑的对视,却见年华不在而更加尊贵的女子,这时正看向亭台外一角张扬的飞檐,檐上瑞兽威武又狰狞。 饶平,今时已经不同往日了。 第343章 母子殊途 太后有时不得不承认,别管先帝德宗这个国君多么沉湎声乐荒疏国政,然而至少还能知人善用,比如曾经的裴相,在他带领下,政事堂诸多官员的确把大周治理得繁荣安稳,那时的逃户数量远不如眼下庞大,甚至一度还较肃宗帝时锐减,各地上缴赋税也比如今更加丰足,虽然难免发生天灾,灾民们都能得到朝廷及时救助,地方没有发生过暴乱,更没有乱臣贼子胆敢自立称王。 在德宗朝,其实是有实力征服英宗以来逐渐叛离的部族,也有国力将刚刚复国的新厥剿灭,将隐患消灭在萌芽状态。 可德宗帝虽然在绝大多数政事上都赞同裴相的意见,却唯有用兵一事固执己见。 等到新厥逐渐强大,又兼北辽虎视眈眈,事实上在德宗朝后期,开战已经没有十足胜算了。 更不说为了铲除裴郑两族,太后还亲手将高昌送予新厥吞并,又逼得潘博叛国自立,导致大周领土丧失,国力衰减。 她一直想要正式临朝,因而必须容忍部份贪官污吏鱼肉百姓,因为这些人是她的党羽和支持者。 可即便将裴郑灭族,太后的临朝大业却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阻碍与意外,以至于她左支右绌,根本没有机会专心致志整顿官制增强国力。 就算是对潘逆这个安东王,太后何尝不知仅用姚潜根本不足将其剿灭,大周除了京兆郑氏子弟,也不是没有出色的将领,然而这些人都没法让太后信任,总是担心一旦授予军权,说不定就会反过头来逼她将大权交返天子。 只有当她名正言顺立于朝堂之上听政,当真真正正收服军心民心之后,才有可能毫无顾忌用兵。 这显然需要一段不算短暂的时间,然而太后又急需一个让人心服口服的功绩树立权威,这就好比一道自相矛盾的难题,一直让太后难以两全俱美解决。 在这样的时势下,新厥的主动臣服无疑让太后眼前一亮,她当然明白新厥这个隐患不会因为一次大有目的的臣服消除,更有可能的是越更增重,可她这时已经别无选择,没有什么比临朝大业更加重要,这就是韦太后的最大底限。 接受新厥的臣服,不仅能够免除数载之内边城不宁,而且能够震慑北辽与潘逆,说不定还能利用新厥的野心挑唆这两大蛮国开战,到时北辽自保艰难,潘逆失其倚靠,便是她平定内乱的大好时机。 等北辽与新厥互耗两伤,而平定内乱后的大周经过她的强盛壮大,无论军队还是财政都得到增强,便是渔翁得利之时,到那时,才有望将两大蛮国尽灭,甚至有可能收复英宗以来逐渐丧失的疆域,恢复武宗帝时名符其实万国来朝泱泱中华之威! 那时的自己,功德岂不超越文皇后?一想到即将名垂千古的无上尊荣,韦太后便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因此暂时的放纵是必不可少,王淮准的谏言大有道理,果然是一心为君国考虑的忠耿良臣,但太后却不能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甚至连一丝一毫都不能泄露,因为她明白这些世家大族,骨子里不会赞成自己临朝,无论龙椅之上的天子是否及得上她的能力远见,即便懦弱有如阿斗,可这些满腹儒学道义的君子们,依然会全力支持国君执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