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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觉目不睱接,注意便被与那热闹寒水轻隔处,一方亭台里,跽坐画案前的少女吸引。 那一年他婚事未定,只隐约明白将来会娶柳氏女儿,这门婚事本是曾祖父与柳公约定,定得稍晚了些,祖父一辈全都已经娶妻生子,父、伯一辈也刚好没有未婚适龄,于是只好下降至曾孙一辈。 七郎隐约听说柳氏有女刚好与他年龄相当,却也不知是哪一位小娘子。 当时就听裴十一郎说道:是我姑母之女柳四娘,这么冷天,她怎么独自在此?对了,定是听我五姐提说画者最忌困居不出只精临摩,正该亲身体会市井风情,观察领会各异阶层人文情态,才能绘出深动佳作,四表妹最喜画艺,定是身体力行。 原来这位就是柳四娘,七郎当时就觉脸上一热。 第69章 帝星者谁 当年裴十一郎所说并不确切,柳四娘自然不是真正独自一人,身旁不但有好几个侍婢,亭台四处更站着不少随从护卫,那些护从原本全神戒备,不过因为识得裴十一郎之故,知道是亲戚,故而当七郎与十一郎弃马近前驻足观望,也没有惊扰护从驱逐。 七郎便见那妙龄少女,披着大红锦氅,一围雪白毛领衬托得侧面更显莹白清秀,全神贯注于手中绘笔,只时时抬眸看向隔水对岸,竟半点没有察觉近处有人偷窥。 万树萧瑟时,她似乎成了这处幽静里唯一明媚照人。 可若只如此,也只是惊鸿一瞥,不至就此铭刻于心。 七郎阻止了十一郎上前招呼打扰少女用心,然而却无能阻止一个因为贪玩不慎弄污青裙的婢女从另一边绕进亭内懊恼抱怨。 小娘子,看我这条罗裙,可是小娘子赏赐,今日才上身,不慎就染了泥。 七郎正觉奇异,心说这婢女也太没眼色,小主人正在绘画,她怎能毫不在意就为一条裙子打扰,若是遇着个骄矝性情,可得受责打,就算柳四娘性情平和,只怕也会不满,呵斥上两句。 不过接下来的情形并非七郎意料。 少女不仅没有斥责婢女,反而十分关切:怎么回事,哎呀,不仅是裙摆,这处竟也染了泥,你不是摔着了罢? 险些摔着,都怨路滑这可怎生是好,婢子衣裙污脏,回头被娘子发现,又得受责。 小事一桩,且看我妙笔生花。少女莞尔一笑,安慰婢女,竟执笔在婢女裙上染污出勾绘栩栩如生几只墨蝶。 这样和善可亲,毫无时下贵女矝傲刁蛮,对待婢女尚且如此,更莫说家人亲近。 七郎不由暗暗揣摩少女年岁,及到他自己反应过来不安好心后,更加面红心跳,于是落荒而逃了,可记忆里,就此深深凿刻下少女一颦一笑,尤其是得知婚事议定,四娘即为未婚妻后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日晚上,是怎样辗转难眠,又是怎样欢喜雀跃。 他走了神,仿佛回到姻缘落定那个晚上,唇角不由牵起笑容来。 突觉额上一痛,又见贺十四扶案笑得直不起腰:七郎,可让我看你魔怔一面,呆傻得,十分赏心悦目。 七郎大窘,连忙岔开话题:太后涉政一事虽不庸置疑,然则,难道真如韦太夫人推断,太后竟不满足于此,而欲公之于众,堂而皇之垂帘听政?!这也未免太过悚人听闻,天子既非幼弱,怎需太后辅政? 贺湛这才收敛调笑,收势太猛,忍不住咳出两声:十之八/九,否则太后何至于在意柳四娘一个闺阁?她之所防不在四娘,而在于王氏一族,若更确切,是在意京兆显望、甚至天下世族是否臣服。 如今太后党,大多起步寒微,而非显望世贵,便是谢饶平与韦元平,就算二人足能掌控各自家族,然则谢、韦二姓虽继裴郑灭族后,勉勉强强能算京兆十望,根底却远不如柳、王等经历数代而长盛家族,更休提太后胞兄韦元平只是庶子,即便眼下入了政事堂,可有韦太夫人长兄继掌宗主族权,韦元平也不可能代表整个家族支持太后听政。 至于太后,更不可能像陷害裴、郑一般,将自己父族连根铲除。 这也是太后为何一边不放心韦太夫人几番试探,甚至威逼,但不得不隐忍不可能作为直接将人赐死这等野蛮无道,会遭至口诛笔伐的恶劣粗陋行径便是当年根除裴郑二族,无关孝睦人伦,太后不也得废尽心思编排一个叛逆大罪,不是轻轻一个杀字就能震服臣民。 虽说君权至尊,理论上天子不受任何拘束能够为所欲为,然则实际上却依然有礼教道德规范天子言行,比如圣贤曾有民贵君轻一类理论,当然此类规束若真遇着个根本不在意褒贬声名的暴君也没任何作用,不过暴/政之下必生反叛,臣子百姓也不是那么好欺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可不是空泛之谈,自古以来多少回改朝换代江山易姓已经足以证明此条真理。 更何况不在意声名史评的皇帝只是少数,当今天子并非如此,太后更非如此。 所以太后要争取天下恩服,光靠杀戮威逼远远不够,必要笼络在所难免。 这道理贺十四明白,饱读经史的王七郎当然也一点就通。 他重重一擂案几:蒋师之断,灾星犯宫,这灾星应当就是太后,只我们现在虽知帝星从者,却对灾星从者没有半点头绪,若为女子难道是元贤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