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节
傅沧泓的火气突然“噌噌噌”蹿上来:“你总是这样,要做什么事,也不先和人商量,独断专行,如果路上遇到什么麻烦,我又不在你身边,那怎么办?” “我会小心,非常小心。” “这棋,不必下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 傅沧泓站起身,走到窗前,静静凝望着外面的琼花树,身影萧索。 “沧泓。”夜璃歌自知理亏,起身走到他身后,“我会尽快赶回来。” “不去不行吗?”他的情绪很是低落,“或者,让火狼他们代你跑一趟。” “不行,必须是我亲自前往。” 傅沧泓再没有言语,只是站在那里,感觉自己心里有什么明净的,温暖的东西,正在慢慢碎裂。 夜璃歌,你不知道我有多难受吗?每次你离开,我都会食不安睡不宁,可你为什么却走得那么轻松?难道你真地没有一点感情吗? 不,大概你心中真正装的,只有天下吧。 真不明白,为什么你一个女人,心中装的,却始终只是天下? 但是他没有问出口,而只能沉默,只能选择包容,一次又一次地包容,因为,他爱她,他是真的爱她。 因为是真爱,所以并不想她难过。 你想怎样,随你怎样。 有时候,也是一种无可奈何。 是夜,寝殿里红烛高烧,夜璃歌刻意温柔,然而傅沧泓感觉到的,却只是一股哀愁。 他发疯般地索取,而她也热烈地回应,却没有曾经那种情意交融的快慰。 天光从窗外透进,夜璃歌先睁开眼眸,发现男人两只胳膊紧紧地箍着她。 他这是,想软化她的意志? 就算明知他已经醒了,她也仍然不忍戳穿他,只得就这样忍耐着,直到曹仁的声音在帘外响起:“皇上,该上早朝了。” 傅沧泓打个呵欠,睁开双眼:“传朕旨意,今日免朝。” 夜璃歌一怔,正要开口,男人却凑过来,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我去送你。” 接下来的片断细碎而薄淡,傅沧泓亲自为她着衣理妆,又为她梳头插簪,打扮齐整了,方才拉着她的手出了殿门,登上马车。 马车出北宫门,沿着宽敞的御道缓缓行驶着,车内的两个人都没有言语,傅沧泓只是把她的手握在掌中,细细地抚弄着。 足足用了两个时辰,马车方才驶出城门,在斜阳驿前停下。 “到了。”他没有看她,嗓音低沉。 夜璃歌伸手掀开帘子,细想了想,回身御住他的唇瓣,辗转深吻,然后跳下马车。 “璃歌!”当她准备离去的瞬间,男子人终于忍不住,探出头来扬声大喊道,“难道你就不担心,从此以后再也见不着我?” 夜璃歌浑身猛然一颤——他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是有所预感吗? 当时只道是戏言,哪想世间之事,果然是这般无常而绝情。 女子的身影渐行渐远,傅沧泓的心却一点点冷凉,最后倒入车厢之中,任由泪水浸湿眼眶——努力了那么久,到最后却依然是镜花水月一场吗? 总以为我们可以缠缠绵绵相随到老,谁想刻骨铭心之后,你留给我的,却仍旧是满把荒凉。 只是想爱你,错了吗? 曾经一千次一万次地说,璃歌,那不是我,我从来不想在我们的感情里,添加任何的因素,我从来不愿做任何伤害你的事,可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为什么? 第七卷:刻骨相思 第四百三十二章:刻骨相思 沿着田间小道,夜璃歌慢慢走着,曾经熟悉的田园风景,一幕幕依旧,可总给人一种面目全非的感觉。 从身边走过的男女老少,一个个的眼神都是那么陌生,似乎不再记得她。 是啊,有谁会记得她呢?记得那个曾经倾力维护这一方和平的夜家小姐,记得她所做过的一切? 从很小的时候起,她就认定,自己的命运会跟这片土地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可是,谁料想上苍竟然给她开这样一个玩笑。 是她的选择错了吗? 是她不该识得那个男子吗? 细想着这些年来发生的一切,她忽然觉得恍若一梦。 何必执著呢? 何须执著呢? 倘若放下,是不是可以放下? 终于,她站在了炎京城的废墟下,静静地看着那残垣断壁,就像她曾经的感情,只留下一片颓残的影子。 犹记得东华大街上初次相逢,他从酒楼里跃出,横剑指向她的后背,寒意森然。 那个时候,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个男人将成为她命里的魔星,从此教她食难安寝。 璃歌。 他唇边的笑总是那样地温暖,话音里充满着无尽的渴盼,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切进她的灵魂深处,留下属于他独特的印痕。 如果,如果自己能预料日后将要发生的一切,是否不会贪恋他怀中的温暖,而以更加无情的方式,粉碎他的企望? 其实,她任何一个时候都可以粉碎他,并且轻而易举。 因为他爱。 世间女子虽多,但他始终只爱她一个。 这是她最大的筹码,也是武器。 夜璃歌默默地静立着,遥遥回想当年城头之上,红衣胜火,她那么绝决地跃下,而他却于无边火海中奔来,没有一丝迟疑。 “璃歌。”男子醇厚的嗓音忽然从后方传来。 夜璃歌转头,对上那双仍然纯净,却已增添几许沧桑的眸子。 “想不到,会在这儿见到你。” 夜璃歌没有说话,视线一点点往下移,落到男子身边的小男孩儿身上:“青璃?是青璃吗?” “嗯,”男子点头,疼宠地拍拍小青璃的脑袋,“叫姨姨。” “姨姨。”小青璃乖巧地叫了声,眼里却有着明显的陌生。 “我们,能去茶铺里坐坐吗?” “好。”夜璃歌点头,三人遂转头,寻了家茶铺,在最僻静的角落里坐下。 “客官,要什么茶?”小二搭着帕子走过来,非常殷勤地招呼道。 “一壶龙井。”夜璃歌很随意地道,待小二送上茶来,她斟了一杯递给安阳涪顼,看着他慢慢啜饮着,轻声言道,“这些年,你还好吧?” “没什么不好。”安阳涪顼神色淡然,“或许,我天生就应该过这样的生活。” 夜璃歌沉默——他们之间已经隔了太多的东西,就算理智上解释得清,感情上却接受不了。 “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吗?” “不必,”安阳涪顼放下茶盏,又加上一句,“我是说,真地不必——对了,如果你真想做什么,那么我请你,好好顾看涪瑜吧,他似乎,去宏都了。” “我知道。”夜璃歌点头,“我会尽力,只是涪瑜的性子,表面上看着温文尔雅,实则心中非常有主意,只怕我也未必,能够驾控他。” “他是屈才,或许当年,父皇封他做太子,结果会不一样。” 夜璃歌不言语,只是用指肚,轻轻摩娑着手中乳白的茶杯。 室中静默,半晌安阳涪顼站起身来:“若无别事,我先走了……” 话虽如此说,他两只眸儿却只管凝注在她的脸上:“看你很好,我就……放心了。” 夜璃歌心内一动,从怀中摸出一件物事,递到他跟前:“这个,你且收着吧。” “暗卫调令?” “嗯,带在身边,偶备及时之需,也好。” 沉默了许久,安阳涪顼方才接过令符,放进怀中,然后吐出两个字:“再见。” 遂拉着青璃走出茶铺,混入熙攘人流中,夜璃歌随后跟出,立在门边,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方才收回视线。 夜,慢慢地沉黑。 月光洒下来,映出摄政王府几个残破的字,曾经气派辉煌的府宅,如今清冷得如同坟墓。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踩着碎石瓦砾着,她一步步地往前走,在那株老榆树前停下,微微抬起下颔,看着那嶙峋的枝柯。 “你还有脸回来!”蓦然一声冷咤传来,夜璃歌蓦地一惊,慢转螓首,却见一面容如冰,双眸冷凝的男子,正定定地看着她。 “夜方!”她忍不住低声唤道。 “你还回来做什么?悼念王爷和夫人的亡魂吗?他们已经不在了!已经不在了!” “夜方。”夜璃歌的声音微微发着颤,“我也不想那样,一点都不想……” “你撒谎!”衣袂猎猎飞扬。男子从空中跃下,“夜璃歌,你分明贪恋男女私情,忘却家国大义!身为璃国太子妃,却爱上他国的皇帝!无耻!父母之仇,亡国之恨不报,却反帮着仇人得成霸业,不孝!早知你是这样的红颜祸水,我夜方就该一剑杀了你!” “是吗?”夜璃歌眼中无波无澜,甚至浮起几许浅浅的悲凄,“你就那么恨我?” “是!” “那,好吧,你杀了我。”夜璃歌说着,挺起胸膛。 夜方“唰”地一声拔出剑来,指向面前的女子,剑尖却不停地颤鸣——很多景象从脑海里划过——夜天诤的谆谆教益,夜府中的刻苦习艺,以及夜璃歌曾经的一颦一笑,他的心剧烈抽动,使得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爆起。 “杀了我,你能为璃国除害,能为王爷讨一个公道,你为什么不杀?为什么?”夜璃歌忽然睁开眼来,定定地看着他。 “啊——”夜方发一声大喊,挺剑而进,却在离夜璃歌胸口不足半寸的地方,蓦然止住,然后一点点退了回去。 “我不杀你。”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像是从胸膛深处迫出来,“我要让你好好地活着,活在无穷无尽的愧疚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