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国家修文物 第733节
然而,随着王蒙渐渐长大,元朝政府对江南地区的统治日渐力不从心,农民军起义时有发生。 由于政局不稳,元朝至元六年(1340年)左右,王蒙携妻遁入临安黄鹤山中隐居,过起了“卧青山,望白云”的悠闲生活,有空就练练书法,作作画。 抬头便望山,低头便见水。 王蒙的山水画就更是出色,不仅写景稠密,而且布局大多重山复水,善用解索皴和渴墨苔点,表现林峦郁茂苍茫的气氛。 同时代的著名画家倪瓒就曾在王蒙的作品《岩居高士图》中题词赞道:“王侯笔力能扛鼎,五百年来无此君。”由此可见一斑。 在黄鹤山中隐居了二十年之后,至正二十年(1360年),张士诚割据浙西,王蒙在时局稍稳之后,从山中走出,担任了“长史”一职。 只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几支起义军又开始了争霸江南,以至战火纷乱,老百姓人心惶惶,王蒙担忧时局,只得弃官再次归隐山林。 这一次,他就是带着家人和表兄弟赵麟一起前往黄鹤山中隐居,以避开纷乱的战火侵扰。 只是这一路走来,看着空山寂寥,满地落红,心里不免暗自凄凉,王蒙抬起头来,听着远处寺庙里传来的钟声,忍不住长叹道: “烟草埋鸿钟,劫灰隐金关。玉殿空明月,春潮去不还。十二白玉阑,当年有谁攀。” 走在他身边的赵麟听了,不由得苦笑一声,开口劝道: “叔明,如今时局不稳,战乱不休,能远远避开已是万幸,何故对宦途恋栈不去?” 赵麟是赵孟頫的孙子,和王蒙是表兄弟,同样也是一名画家。 他自小和王蒙一起长大,当然知道自己这位表兄弟此刻吟的这首诗的意思—— 烟草把大钟给埋没了,发不出声响,灰尘把金关掩盖了,发不出光芒。这不就是在说他自己,一身才华被这纷乱的时局给遮掩了,没办法出来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吗? 他一直都知道王蒙的志向,或许是受到外祖父赵孟頫曾入仕元朝的影响,王蒙从小就希望自己也像外祖父一样,也能入朝为官,造福百姓。 只可惜,时局动荡,战乱交相兴起,做官也是做不稳的,这长史一职还没做多久,王蒙就只能弃官归隐,再次遁入山中。 赵麟看着两鬓斑白,就连颌下胡须也有些花白的王蒙,不由得暗自叹息一声,自己这位表兄弟,也算得上是“时运不济”了。 可在这样的乱世之中,踏入仕途反而更加危险,做一个整日里“芒鞋竹杖,闲游山林”的隐士,不更好吗? 第1193章 不将身作系官奴 “哎,彦徵,你不懂。” 王蒙看着树上滴滴答答落下的雨水,将周围的泥地变得泥泞不堪,忍不住摇了摇头,叹道,“兴,百姓苦;亡,也百姓苦啊。” 赵麟听得这话,不由默然。 话说没错,可这也不是你做一个小小的长史就能改变得了的,如今战火纷乱,能够自保就已经很不错了,你能救得了谁? 不过这话,他自然不会说出口,此刻王蒙的心情已是很低落,再和他争论辩驳,只怕他心情就更不好了。 雨,越下越大。 抬头往山上看去,半山腰上烟雨朦胧,仿佛一层薄雾缠绕其间,山涧里的溪流,夹杂着枯叶和黄土,也变得浑浊、湍急起来,发出“哗哗哗”的声音。 “快一点罢,再绕过前方那处山坳,就到了。” 王蒙也不再感慨,他转头对赵麟等人说道,“雨太大了,身上衣物早已湿透,早些到住处,也好早些将这湿衣服换掉,如今尚是初春,天寒地冻,切不可冻坏了身子。” 赵麟等人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闷着头赶起了路。 十几分钟后,一群人绕过后那处山坳,再往前走了一段路,就看到山脚下的一块平地上,有一处简单的院落。 只是,这院落或许是长时间无人打理,门前的空地上,已是长满杂草。 王蒙脸色黯然,默默地走上前去,打开了屋门,屋子里倒是没长草,不过,桌案之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屋檐处还挂着好几张蜘蛛网,屋顶不知道什么地方破了一个洞,正在不断地往地面上“滴滴答答”地落下水滴来,将地面浸湿了一大片。 赵麟也是暗叹了一声,对着跟进来的几个家人吩咐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衣服换了,然后把这屋子好好收拾一下。” 说着,他自己也开始动手忙活了起来。 王蒙看着这当年如同世外桃源一般的隐居地,如今也已变成这般萧瑟荒芜,心下凄然,一时间站在屋子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赵麟看到他这副模样,也只能暗自叹息,叔明作画是极好的,可这心却是不安定啊。 几日之后,随着天气放晴,温度渐暖,黄鹤山中鸟语花香,山青水碧,仿佛又恢复了世外桃源的那般美丽景象,王蒙的心情也开始变好起来,有了和赵麟一起“竹杖芒鞋,闲游山林”的兴致。 这一天,两人在山中闲游归来之后,王蒙兴致大起,和赵麟小酌了几杯,叹道: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陆翁这首诗写得好啊,有酒有豚是丰年,可江南的百姓又有几人能得丰年呢?” “时事如此,叔明又能如何?”赵麟抿了一口酒,笑着摇了摇头,“此处自在闲适,无战乱纷扰,我虽也愿常住此间,可惜世事不常如人愿啊。” 王蒙一愣,问道:“彦徵何出此言?” 赵麟一笑,摇头不语。 赵麟走了,尽管他没说原因,但王蒙也知道,他是被迫不得不离去,继续逃往更远的地方去了。 赵麟走后,王蒙一个人依然时常吟诗作画,游山玩水,只是,和之前隐居黄鹤山时的安逸闲适不同,他的心里多了一分不安、纠结和压抑之感。 他刚刚一个人站在门前,望着不远处的连绵大山,久久不语,又或者,对着山下郁郁葱葱的树林,暗自叹息。 春去秋来,这一日,王蒙看在门前,看着巍峨的大山,大山下林子渐渐染黄,旁边一条小河流水潺潺,不由得兴致大起,抬脚直奔书房,在长桌上铺开宣纸,提起画笔,开始画起画来。 他先是用淡墨勾勒出山石轮廓造型,山川、树木、河流和房屋的形态,如此一来,整幅画的走势就确定了。 然后,王蒙又以淡墨勾画石骨,以焦墨皴擦,用卷曲如牛毛的皴笔,表现山石的机理结构;再用秃笔、重墨,或聚或散,以干、湿、浓、淡、光、毛不同质感的苔点丛生错落。 这一画,便是整整半个月。 这半个月来,王蒙如同着魔一般,连家人喊他吃饭也顾不上,无奈之下,只得将饭食端到书房里放在一旁。 有一天中午,家人进去端收空碗时,愕然发现碗沿黑乎乎的,抬头一看,发现王蒙嘴角也是黑乎乎的。 一问才知道,王蒙一边吃要一边端详着画作,竟然不知不觉把砚台里的墨汁当成汤喝进嘴里了。 半个月后,这一幅《秋山萧寺图》终于完成了。 这幅画布局宏大,远处高山重峦叠嶂,长松茂树,气象恢宏,变化多端。 右侧高耸的山峦下,一瀑布顺流而下,汇入山间平原,期间房屋错落,为隐居山林之所。后泉变为小河潺潺流淌滋润万物。 数棵青松挺立于小丘之上,右下角主仆二人骑马而行,形象生动,与远山和远处松林遥相呼应。 他画纸上的青山绿水、长松茂林层层叠叠,细密繁复,结构深邃,但怎么也掩盖不了他的那颗不甘寂寞的心。 看着面前的这一幅画,王蒙长叹一声,久久不语。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一转眼,几年时间又过去了。 洪武元年(1368年)正月,朱元璋即皇帝位于应天府,国号大明,年号洪武。同年秋攻占大都,结束了元朝在全国的统治,其后平定西南、西北、辽东等地,最终统一全国。 经常和明朝达官贵人们来往,王蒙早已画名远扬,当年即应召出仕,出任泰安知州。 然而,命运却和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洪武十三年(1380年),明太祖以“谋不轨”罪诛宰相胡惟庸九族,同时杀御史大夫陈宁、中丞涂节等数人。 王蒙什么事都没做,就因为曾经到胡惟庸相府里欣赏过古今名画,就被当成了胡惟庸的同党,锒铛入狱。 可怜此时的王蒙已逾七十高龄,哪里还受得了大牢里的折磨,没过多久,就死在了狱中。 王蒙一生隐隐仕仕,出出入入,反复三十年,就连他的好友倪瓒也曾经写诗告诫: “野饭鱼羹何处无;不将身作系官奴;陶朱范蠡逃名姓,那似烟波一钓徒?” 只可惜,王蒙并未能将这些劝告听进耳朵里,最终一代名家却是落得如此下场。 第1194章 生物酶制剂优化版 向南缓缓将心神从“时光回溯”之中收了回来,心情颇为复杂。 在“元四家”中,王蒙的画代表由元入明的启蒙画派,他的独特风格,表现在“元气磅礴”、用笔熟练、“纵横离奇,莫辨端倪”。在华夏绘画史上,王蒙的地位就像李唐、赵孟頫一样,具有承前启后的重要性。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位名家,他的结局竟然如此让人唏嘘。 向南深吸了一口气,将脑海中的种种情绪挥散而去,然后重新在脑海里“观摩”了几遍王蒙创作《秋山萧寺图》这幅画时,所用的技法与笔法。 王蒙最擅长使用的皴法,有解索皴和牛毛皴两种,其特征,一是好用蜷曲如蚯蚓的皴笔,以用笔揿变和“繁”著称;另一是用“淡墨钩石骨,纯以焦墨皴擦,使石中绝无余地,再加以破点,望之郁然深秀”。 所谓解索皴,实际上是披麻皴的变法,行笔屈曲密集,如解开的绳索。 王蒙的解索皴笔笔中锋,寓刚于柔,用这种皴法画山石,笔法沉着稳健,墨色层次丰富,设色清淡,色墨互融。 而牛毛皴,这种皴法以细若盘丝、厚若牛毛而得名,此法着力表现江南山川植被茂密,郁郁苍苍的景象。 牛毛皴的特点,用笔纤细飘动,层层编织,反复叠加,杂而不乱,密而不闷,乱中有其规律;用墨时,浓墨、淡墨夹杂而用,最后用焦墨提神;其点法最有特点,秃笔散点,有的苔点用笔扫出来的,或用笔肚点出来。 “看”到王蒙拿着毛笔或皴擦,或点扫,宣纸上逐渐呈现出繁密的画面来,向南也忍不住在长案上摊开一张宣纸,然后拿起一支毛笔来,跟着王蒙的笔锋,开始描摹了起来。 他当然不可能照着王蒙的样子,在《秋山萧寺图》真迹上直接接笔补全画面,如此一代大家,稍稍动一动笔就值得他学习好长时间了,如果能够多学一点,自然是多学一点。 整整练习了一个上午,向南眼看着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只好暂时停止了练习,趁着这一上午都沉浸在王蒙的创作意境里,他也没有耽搁时间,调制好矿物颜料之后,提起画笔,就在几处画芯修补的部位,将残缺的画面给接笔完成了。 虽然无论是意境还是笔力等各方面,都比王蒙差了一大截,不过所幸的是,画芯上残缺的地方原本就不大,只是几块指甲盖大小的残缺画面,一般人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 哪怕是资深鉴定师来拿着放大镜看,这处接笔的位置也很容易忽略过去,毕竟向南调制颜料的能力还是很强的,和原画上残缺之处几乎没什么色差,要真找出差距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秋山萧寺图》画芯接笔完成了,这幅画就算基本完成修复工作了,向南没有动它,依然让它贴在纸墙上等着晾干。 摘下口罩喝了一口水,向南稍稍歇了一会儿,又在工作台前坐了下来。 接下来,他要修复的就是那件清乾隆款粉彩花蝶纹如意耳尊。 这件如意耳尊碎得很彻底,向南昨天在拼对粘接的时候,可也是花费了大心思的,一般的修复专家前来,就算能将它粘接成型,那起码也需要好长一段时间才行。 他将这件如意耳尊摆到面前来,仔细打量了一圈,然后取来电动打磨机,就准备开始进行打底处理。 …… 金陵,文物修复研究所。 现在已经是暑假了,金陵大学里,大部分的学生都已经离校,只有一些准备考研的、下半年就已经升入大四的学生,还留在学校的图书馆里埋头苦读。 窗外树上不停扯着嗓子喊“知了知了”的蝉虫已经影响不到他们紧绷的神经,只有大四毕业后就业的紧迫感,像一根悬在身后的隐形的皮鞭,不时地抽在他们的身上,让他们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努力啃着书本上的知识,期望在春节前的考研大军中顺利挤过那座独木桥,将踏入社会的时间再延缓三年。 才早上八点多钟,号称华夏四大“火炉”之一的金陵,连呼吸进肺里的空气,都感觉带着一丝丝火气,灼心烧肺。 孙福民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短袖,下身穿着一条宽松的浅色西裤,脚上则踩着一双带着透气孔的皮鞋,一走进文物修复研究所的办公室里,就打开了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