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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为田舍郎 第515节

    李嗣业魁梧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外,兴奋地抱拳道:“王爷,大喜!梁州与陇州报捷,常忠和马璘孙九石两部兵马狙击蜀军和陇右军,两战皆胜,剑南道节度使高仙芝,节度副使封常清乱军之中被俘,陇右节度使仆固怀恩阵前被射杀,两战共计俘虏三万余人,余者溃逃无踪。”

    兴奋地注视着顾青,李嗣业大吼道:“王爷,天下定矣!”

    顾青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却听得身后扑通一声,李隆基和李亨二人同时瘫软在地,脸上布满了绝望。

    李亨眼神痴呆地看着顾青,许久之后,忽然大哭起来。

    藩镇勤王兵马是父子二人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所以在顾青逼宫后,他们还能保持淡定,努力忍住怒火不激怒顾青,为的就是忍气吞声以图来日。

    然而两路勤王兵马的覆灭,仅剩的河西军曲环只怕也无法翻盘,最后的救命稻草终究救不了他们的命,父子二人终于彻底崩溃了。

    “顾青!篡国贼子,窃夺朕的江山,朕与你拼了!”

    李亨状若疯狂,忽然跳起来朝顾青冲去。

    重兵环伺,大将在旁,李亨歇斯底里的疯狂注定无法碰到顾青的一根寒毛。

    离顾青尚有数尺之遥时,李嗣业眉头一皱,忽然抬脚朝李亨狠狠一踹,李亨被踹中腹部,身体倒飞数尺,重重栽落在地,捂着肚子痛呼起来。

    雪白的刀光一闪,一柄四十余斤重的陌刀已搁在李亨的脖子上,李嗣业扭头望着顾青,道:“王爷,杀不杀?”

    直到此时,李亨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莫说天子之权,此刻自己的小命也在顾青的掌握之中,只要顾青一个念头,脖子上这柄刀就会挥落,从此含恨赴黄泉。

    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敢跟顾青拼命?

    清醒过来后的李亨冷汗潸潸,疯狂的眼神顿时变得低眉顺目,哀求地看着顾青。

    顾青冷眼旁观,毫无感情色彩地笑了笑,道:“罢了,放了他吧,他毕竟是天子,须以礼相待,传令戍守宫闱的将士们亦不得造次,不得对两位陛下有丝毫不敬,否则军法无情。”

    “是。”李嗣业收起了刀。

    顾青走出了大殿,一边走一边道:“传令安西军将士接管宫闱防务,请二位陛下暂时留居承香殿,天子尊贵,外人不可轻觐,若无必要,便不必见外臣了,安心留在深宫享乐吧。”

    殿外,安西军将士见顾青走出来,不知何人带头,大家又高举兵器欢呼起来。

    声浪震天,刺破了黄昏斜阳。

    第六百七十七章 风浪未息

    在古代,成功的定义是什么?

    是金榜题名,是黄袍加身,还是封狼居胥,御谥文正?

    顾青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他有时候甚至都对这个时代感到陌生,这个年头的傻子很多,上位者几句惺惺作态的真情流露,那些草根之辈便傻乎乎地为他赴汤蹈火直至效死。

    这个年代的人同时很自律,无论是否读书人,人人都以“君子”的准则要求自己,“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这些美好的词汇都是盛世江山里投映出来的影像。

    这个年代的人并不愚昧,只是在现代人的眼里看来,他们的道德要求太高,以至于看起来每个人都傻傻的。

    其实他们不傻,只是千年后的人们活得太精明了而已。

    道德准则高,善良又可爱,朴实又勤劳。这样的黎民百姓对统治者来说,已经是古今中外最温顺的子民了,为何各朝各代的统治者们还是不肯善待他们呢?

    或许,他们只是被华丽豪奢的宫殿关久了,身边逢迎谄媚的人太多了,渐渐地忘记了究竟是谁在供养着他们,对善良和温顺这些可贵品质更是不屑一顾。

    但顾青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年的山村里,他在大唐度过的第一个中秋,各家各户手捧着可怜兮兮的干果和肉脯,送到他面前,唯恐他嫌弃,紧张而局促地解释,这些已是他们的所有。

    还有他大婚那天,城外一无所有的难民们倾其所有,为他送来的野菜,铁簪和枯草编制而成的同心结,同样紧张而局促地告诉他,这些已是他们的所有。

    礼物确实寒酸,然而“倾其所有”四个字的分量却比泰山更重。

    为了这些善良可爱的百姓,顾青必须打破这个世界,创造一个配得起他们善良可爱的新世界。

    原本只是将自己当成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过客,人生百年后,尘归尘,土归土,千年后的人,也归于千年后。

    只是今生的种种际遇,与那颗天生的悲悯之心,让顾青走上了这条注定坎坷但渐渐辉煌的路。

    走出太极宫,夜幕已临。

    长安城的朱雀大街仍然空空荡荡,安西军将士清街非常彻底,百姓们没人敢违反安西军的军令。

    看着空荡荡的大街,顾青笑了笑,转头对韩介道:“告诉宋根生,让百姓商贾们出来吧,大唐长安本是不夜城,此时正应是热闹的时候,今日事发突然,倒是我对不起百姓了,以后尽量不会惊扰他们的生活。另外,让宋根生马上颁贴安民告示,用什么说辞他懂的。”

    韩介领命而去。

    顾青站在金水桥边,舒坦地伸了个懒腰,笑道:“走,回家去,该睡觉了。”

    ……

    京兆府的动作很快,长安城刚解除了禁足令,宋根生马上张贴了安民告示。

    告示是他与顾青早已商量好的,言称反贼余孽渗进宫闱,意图行刺天子,顾郡王临危受命,调遣安西军紧急入宫围剿反贼余孽,短兵交接之后,反贼余孽尽数伏诛,安西军功成身退,天子无恙,只是反贼余孽惊了圣驾,而致天子病倒,不日便可安康。

    告示写得很真实,仿佛有人站在一旁亲眼看着一切发生,告示贴出来后,长安城里有人不信,也有人深信,当然,朝臣们一个都不信,对于顾青与天家父子的矛盾,朝臣们是看得最清楚的,而且他们深知矛盾必然有彻底爆发的一天。

    今日,便是矛盾彻底爆发了,果真是惊天动地。

    至于告示上说什么深宫混入了刺客之类的鬼话,呵呵,几个不成器的刺客用得着发动全城数万安西军冲进宫里歼灭吗?

    编瞎话都不诚恳,态度太敷衍了。

    只是谁都没想到,原本有充足的把握将三万朔方军全数歼灭的顾青,却对朔方军留了情,两军对峙后,只杀了少数几名将领,余者皆被安西军收编。

    枭雄居然会发善心,着实令朝臣们感到不可思议。

    在亲卫们的簇拥下,顾青从太极宫回到王府。

    王府门前,张怀玉,张怀锦,皇甫思思都静静地站在门口,不知她们等了多久,她们的脸上都布满了担忧,但在见到顾青骑马回来的那一刻,所有的担忧都化作无尽的欣喜,三女迎上前,围着顾青上下打量,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平安就好……”张怀玉语带哽咽,装作不经意地扭头,悄悄擦了擦眼角。

    顾青自领兵以来,历经大小无数战事,这一次其实不算最凶险,但它对顾青却是非常重要的一战,顾青将自己和所有亲人妻妾的性命都押到了桌上。

    一场豪赌,他是赢家,可张怀玉她们也为他担足了心事。

    张怀锦眨巴着大眼,道:“顾阿兄,听阿姐说你今日要做一件大事,很大很大的事,我看到整座长安城都被安西军将士封了,你的事办好了吗?”

    顾青笑道:“办好了。”

    张怀锦喜道:“事情办好了,全城是不是要解封了?百姓商贾们都能上街了吗?”

    “当然。”

    张怀锦忽然脸色一垮,可怜兮兮地拽着他的袖子左右摇晃:“暂时不要解封好不好?”

    “为何?”

    张怀锦神秘地一笑,道:“难得整座长安城的百姓商贾都不准出来,咱们去西市玩呀,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咱们想吃什么就窜进商铺里吃,想要什么就拿,西域大胡子的羊肉摊,东街口的首饰店,顺德楼的葡萄酿……”

    顾青也作欣喜状笑道:“好啊好啊,不说不觉得,原来封城这么好玩,不仅好玩还免费……”

    张怀锦见顾青居然支持她这些无法无天的建议,不由愈发惊喜,急忙补充道:“还有还有,西市东街尽头那家卖银酒壶的西域商人开的商铺,咱们一把火烧了它!”

    “好啊好啊……嗯?慢着!”顾青回过神,不解地道:“白吃白拿也就罢了,为何放火烧别人的商铺?”

    张怀锦气道:“上次我与阿姐逛西市,那西域猢狲好不知礼,我看中一只银酒壶正好用来装顺德楼的葡萄酿,砍了半天价没谈拢,那猢狲骂我和阿姐是穷鬼,气得我当场就准备叫亲卫烧了他的商铺,阿姐后来拦住了我,说咱们是顾阿兄的家眷,在外面不可跋扈,让人指摘顾阿兄的不是,我这才放过了他……”

    顾青笑着迅速看了张怀玉一眼。

    张怀锦摇晃着顾青的衣袖,可怜兮兮地道:“顾阿兄,我和阿姐可委屈了,你帮我出气好不好?咱们放火烧了他的商铺……”

    顾青毫不犹豫地道:“烧!必须烧!敢得罪我的三十六弟,必须烧它个干干净净,回头就让亲卫去放火,你亲自点火,好教满城百姓商贾看看张二小姐的威风。”

    张怀锦大喜:“真的吗?真的吗?我这就进屋换衣裳,换一身威风八面人见人怕鬼见鬼愁的衣裳,咱们烧它个干干净净!”

    说完张怀锦掉头就跑,生怕顾青反悔似的。

    顾青敛起笑容,指了指张怀锦的背影,对张怀玉道:“白吃白拿还放火,这位小同志的思想很危险呐,你跟过去,把她关家里,禁足十日再说。”

    张怀玉白了他一眼,道:“人前笑脸,背后捅刀,你这夫君当真是翻脸无情。”

    顾青笑道:“小姨子长大了,也该接受一下社会的毒打了,我这都是为了她好。”

    张怀玉哼了一声,还是听话地追着张怀锦的背影进门了。

    皇甫思思最勾人,身为妾室她很懂得分寸,直到张家姐妹与顾青说完话她才慢慢走过来,也不言语,只拿眼神勾他,一记媚眼飘来,便胜却人间无数。

    顾青秒懂,也回以一记约战三百回合的眼神。

    皇甫思思噗嗤一笑,转身飞快进了府门。

    三位妻妾都离开,顾青才收敛起笑容,静静地注视王府侧门内一道纤细瘦弱的身影。

    瘦弱的身影慢慢朝他走来,本是金枝玉叶尊贵无比的公主,如今却活得战战兢兢担惊受怕,连步履都丝毫不见当年的傲娇自信了。

    顾青咂了咂嘴,他忽然很怀念当初那个鼻孔朝天的傲娇小公主,尽管偶尔觉得那副样子有点讨厌,但大多数时候还是比较可爱,总比现在这副卑微可怜的样子强百倍。

    万春走到顾青面前,垂头轻声道:“你……”

    话刚起头,顾青立马道:“我未伤你父皇和皇兄分毫,也没有将他们从皇位上推下去,睫儿,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

    万春惊喜地抬眸看着他,接着眼眶很快蓄满了泪水,神情却充满了解脱和释然,最后终于承受不住长久的心理压力,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多,多谢……你,我实在不知……”万春边哭边断断续续地道。

    顾青叹道:“你不必谢我,虽然我未伤他们,但我已将他们的权力全削夺了,从此以后他们只是深居禁宫的天子和太上皇,可纵情声色歌舞和美酒,但对国事朝政再也不能插手了,这件事别无商量,就算你求情也没用。”

    万春点头,又摇头,泣道:“够了,我已满足,别无所求,只要他们能平平安安活到老便足够了。”

    顾青笑了笑,道:“只要他们能安分,便一定能平安,我知你的为难和苦楚,也在尽最大的努力帮你分担和解决,如今的局面,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好了,毕竟生在帝王家,有些事是很难尽善尽美的……”

    万春点头泣道:“我明白,都明白的,放心,如今我已心结尽解,再无所忧,再无所求。”

    抬袖使劲擦了擦眼泪,万春努力朝他露出一抹笑靥,默然无声地朝他蹲行一礼,轻声道:“多谢……多谢夫君为我担待,从今以后我便安心做我的顾家妇,该为娘家做的事,我也尽力了。”

    顾青失笑道:“不要搞得跟娘家恩断义绝似的,我虽禁足你父皇和皇兄,但并未禁足你,闲暇之时你不妨入宫看看他们,与他们多聊聊,开解一下他们的心结。”

    万春点头应了,接着不知想起什么,脸蛋儿忽然一红,声音愈发低不可闻:“夫君与我成亲多日,但一直未行……未行那个事,今晚我……我……”

    顾青神色一正,道:“把我当啥人了,我是那种挟恩图报之人吗?我是那种见色起意之辈吗?肤浅!”

    见万春呆住,顾青只好解释道:“……主要是我今晚已有约了,刚才思思那眼神你也瞧见了,勾人得很,必须教育教育她。她已预约了我,你若想约,明天早点来排队,先去怀玉那里领号牌,咱家凡事都得有规矩……”

    话没说完,顾青忽觉脚下剧痛,万春一脚狠狠踩在他的鞋面上,还使劲拧了一下,然后气得掉头就走。

    顾青痛得倒吸凉气,看着万春气冲冲走进府门的背影,顾青忽然笑了。

    嗯,还是这副生气的样子可爱,那个傲娇又臭脾气的公主殿下回来了。

    顾青摸着下巴开始思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