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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为田舍郎 第149节

    天子眼前的红人,跟一个不知传了几代已渐没落的县侯,两边斗起来权贵们该帮谁?

    用屁股想都知道该帮谁。对义陵侯绝情只不过是他们对顾青的一种示好罢了,而且顾青相信他们接下来还会继续示好,或者直接与顾青建立交情,将他拉入权贵的圈子。

    权贵圈也需要换血,需要新鲜的血液,旧的血液如果不再对圈子产生益处,那么便果断排挤出去,比如义陵县侯。

    两位掌柜原本是来庆功的,这次两人配合得当,赚足了外人的同情,敌人终于轰然倒下,于是两人兴奋之下,拎着酒菜来顾青府上,打算来个不醉不归,顺便给自己一个鼓励的抱抱。

    三人坐在顾府的前堂,开始时推杯换盏,气氛无比融洽,两位掌柜多年的旧怨似乎已不翼而飞。

    后来聊到这次斗倒隆记的功劳大小问题时,终于聊崩了。

    论功劳,顾青当然是当之无愧的排名第一,隆记的倒下全靠他出的阴损主意。

    但在谁是功劳排名第二的问题上,两位掌柜产生了巨大的分歧。

    郝东来说自己哭得情真意切,眼泪流了半斤,东市商人和百姓的同情全是他的眼泪赚来的。

    石大兴说他神情悲切,沉默中带着屈辱和愤慨,各种情绪层次分明,毫无表演痕迹,浑然天成的演技打动了观众们的心,令观众们产生了共情,人们才会一致对隆记口诛笔伐。

    于是两人就这样争吵起来。

    顾青忙着埋头吃肉,嘴里塞满了油腻腻的蹄髈,正吃得嘴角流油,两位掌柜便猝不及防地动了手,又是揪头发又是咬耳朵,战况一时十分残忍。

    神奇的是,顾青居然没拉架,而是继续埋头大吃,两位掌柜打得飞沙走石昏天黑地,旁边的顾青面不改色,专注吃喝,看起来特别像一位孤傲冷漠的绝世剑客。

    两位掌柜打出了真火,脸上身上都挂了彩,最后打到没力气了,瘫坐在地上喘气。

    顾青这时才打了个冗长的饱嗝儿,一边擦着嘴一边道:“两位尽兴了吗?”

    二人垂头不语。

    顾青笑道:“看来是尽兴了,既然打爽了,那就出去吧,去院子里并肩站着。”

    “侯爷……”

    “快去,我不说第二次。”

    下一刻,两位掌柜老老实实并肩站在院子里,在顾青的命令下被迫手牵着手。

    “牵手一个时辰,不许松。”顾青无视二人悲怨欲绝的目光,转头扬声喝道:“韩介!”

    韩介嗖的一声出现。

    顾青指了指两位掌柜,道:“你在此盯着他们,谁敢松手就用刀鞘狠狠揍他们的屁股,一个时辰后才准松开。”

    韩介犹豫了一下,还是抱拳领命。

    画风有点古怪,三个成年男人,两个手牵手,还有一个随时准备打他们的屁股,这幅画面真是……

    莫名有种冲动想把它拍成片子是肿么肥事。

    看着两位掌柜牵着手垂头丧气站在院子里,顾青欣慰地笑了,这才是相亲相爱的好团队,下次如果再打架,那就不是手牵手了,而是嘴亲嘴。

    顾青走进前堂,刚才吃得有点饱,可是桌上的肉还剩了不少,顾青觉得自己还能再努力一下。

    肉不能浪费,那是对天地万物最大的不尊重。

    煮熟的鸡腿有点淡,香料放少了,顾青决定明日教厨子做卤鸡腿,顺便让厨子发挥职业的主观能动性,从市场上偷偷摸摸弄点牛肉回来。

    正在大嚼鸡腿时,院子外面窜进一道纤细的身影,像只耗子似的嗖的一下窜进了前堂。

    “顾阿兄!有好吃的为何不叫我?”

    顾青嘴里塞满了肉,木然抬头,赫然发现眼前这个女子似曾相识,但今日却化了浓妆,嘴涂得猩红像刚喝过血,眼皮抹了一层青色的不知什么鬼东西的东西,眉心点了一个三叶钿花,眉毛刻意描过,原本细长的柳叶黛眉变成了两粒老鼠屎一样的东西,头发盘成了高云髻,如同顶着一根避雷针……

    顾青打量过后,神情渐渐惊悚,手里的鸡腿骨迅速对准了她。

    “何方妖孽?你别过来!”

    第二百一十二章 傻白甜萌

    “女为悦己者容”,多么美好的句子,但是张怀锦显然用力过猛了。

    本来这个年代的审美观就有点古怪,唐朝女子妆容以白为底,以红脂为衬,讲究的是重彩重抹,对映分明。如果实在不明白的话,不妨参考一下现代日本艺伎的妆容,依稀能找到盛唐时期的流行时尚。

    此刻的张怀锦脸上就像一只猴子被人捉住,然后恶作剧地在猴屁股上用红的白的颜料乱画一气,画完以后,恶作剧的人扔了画笔走了,猴子却沾沾自喜以为脱胎换骨变成人了。

    顾青欣赏不了她的美,无论是不是直男都欣赏不了。

    顾青受惊吓的样子令张怀锦很受伤,站在前堂内委屈地瘪起了小嘴儿。

    “顾阿兄,我这样不美吗?”张怀锦眼神受伤地问道。

    顾青摸了摸下巴,决定跟她讨论一个跨越千年的学术性问题。

    “你觉得你这个样子美吗?”顾青问道。

    张怀锦理了理高耸入云的发髻,道:“我花了两个时辰才做好的妆容,她们说这是大唐最好看的仕女妆,鸿胪寺四方馆的番邦使节女眷们都争相效仿呢。”

    顾青发出灵魂之问:“你这副鬼样子……嗯,这副美丽的样子究竟好看在哪里?能具体说说吗?比如你的眉毛,为何要这么画,它代表了怎样的审美意义,比如你两颊,为何涂两团嫣红像被人扇了无数记耳光似的,比如你的嘴唇,两边发白,中间那么一点猩红,就像吸血鬼用吸管吸血一样故作优雅,它的美感体现在何处?”

    顾青最后补充了一句:“最重要的是……你自己照镜子时害不害怕?”

    张怀锦垂头,小小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灰心丧气地道:“我知道了,你不喜欢我现在的样子……”

    顾青见她失落的模样,再迟钝的他也明白自己可能伤害她了,于是脑子里飞快转动,不停搜索前世关于如何哄女人的段子。

    搜索半晌,顾青颓然放弃,在前世时,关于如何哄女人的段子向来被他当作无用的知识,从来都是自动过滤掉,一丝一毫都不曾记得。

    女人都没有,拿去哄谁?

    可顾青又不忍见张怀锦难过的样子,于是决定自我发挥。

    “其实……也没那么难看啦,我觉得还是颇有几分……呃,猎奇式的美感,没错,猎奇式。”顾青说这话时捂住了心脏,良心似乎隐隐作痛,但可以忍住。

    小姑娘果然容易哄,一句话便哄高兴了,尽管她不是很明白“猎奇”的意思,但顾青说了“美感”这个字眼,想必应该是夸她的。

    “真的吗?真的不难看吗?”张怀锦将那张浓墨重彩的脸凑到顾青面前,欣喜地道:“那你仔细看看我的脸,看久了一定能发现其实还是很美的,对不对?”

    顾青顿时连呼吸都停滞了,这一瞬间特别想抽自己,为何要说昧良心的话,小姑娘偶尔受点挫折其实更有益于磨练人生。

    “你看看嘛,人家的妆容真的好看,是你没仔细看……”张怀锦不依不饶地道。

    顾青屏住呼吸认真看着她,下一瞬间立马移开目光,仰头望着房梁道:“好吧,我放弃了。对不起,真的欣赏不了,你快去把脸洗干净,否则咱俩绝交。”

    半个时辰后,张怀锦一脸不高兴地坐在顾青面前,素面朝天白净可人的模样特别顺眼,不高兴的样子也顺眼,有一种娇憨天真的清纯美,吹弹可破的面孔像一块精心雕琢的羊脂美玉,让人情不自禁想将她含在嘴里下葬。

    “我现在的模样可算迎人了?”张怀锦气鼓鼓地瞪着他。

    顾青赞许地点头:“好看!顺眼多了,虽然有点娘里娘气,但瑕不掩瑜,仍不失为一位好兄弟。”

    张怀锦哼了一声,低声嘟嚷道:“榆木疙瘩!”

    桌上的碟盘里还剩最后一只鸡腿,顾青在张怀锦反应过来以前抄起鸡腿狠狠咬了一口。

    虽然已经很饱了,但不影响他吃饱了撑着,总之,食物不应暴殄,更不应流入外人田。

    张怀锦一个不留神,仅剩的鸡腿没了,于是惊呆地看着顾青,然后开始反省自己。

    都已经是侯爷了,居然如此没风度,自己究竟看上他哪一点?

    顾青吃肉的时候心情向来很平和,只要嘴里是咀嚼状态,他的心跳节奏就和咀嚼的节奏保持一致,食物从活的变成死的,死的变成一片一片的,下锅烹煮煎炒各种方式加工,最后进入人的嘴里,整个过程就是一部人生的哲学,里面记述着从生到死,万物归宗的深奥道理。所以,进食应该是一件神圣的事。

    张怀锦托腮看着顾青吃鸡腿,不知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总觉得顾青进食的方式都那么的与众不同。

    顾青吃东西很慢,慢慢的咀嚼,一口食物差不多要嚼十几次才吞咽,吞咽过后还有短暂的停顿,仿佛在静静等候吞咽下去的食物从食管滑落到胃部的过程,然后再开始慢慢地吃第二口。

    整个过程说不上行云流水,但不知为何给人一种淡淡的伤感,因为他每一口咬下去都好像是人生的最后一口,吃得异常珍惜。

    张怀锦莫名有些心疼,忽然道:“你在蜀州那个山村住了十多年,是不是经常饿肚子?”

    顾青一怔,然后笑了:“算是吧,你是高门大户的闺秀,农户的日子你想象不到有多苦。”

    张怀锦眼眶一红,心中不知为何愈发伤怀起来,幽幽道:“如果我从小就认识你,或许你能多吃几顿饱饭,我可以上山挖野菜给你,也可以做陷阱,做笼子帮你捉山鸡,捉野兔,我还会学绣花,学编篮,拿去集市上换钱,给你买肉吃……”

    顾青心中流过一缕暖意,心脏仿佛被一团温热的泉水包裹,那些曾经创痕累累的孔隙被这团温泉悄无声息地滋养着,愈合着。

    面朝阳光,背对阴暗,对世界的爱或恨,只在转身或不转身的一念之间。

    与世界和不和解都是很矫情的事,因为世界根本不在乎你和不和解。但是幸好,顾青在黑暗中选择了转身,面朝阳光。

    张怀锦,就是那个阳光下的天使,将他拽出阴暗的人不是她,但她却告诉了他阳光该有的温度。

    被绕指柔缠绕着的钢铁直男狠狠咬了咬自己的舌尖,顾青从她的温柔里挣扎出来,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当渣男,张怀玉还在石桥村里等着他来娶她。

    于是顾青强行转移话题。

    “今日又是偷偷跑出来的?不怕你二祖翁骂你?”

    张怀锦吸了吸鼻子,平复情绪,哼了一声道:“我今日大摇大摆从府里出来,是二祖翁要我来找你的。”

    “找我何事?”

    张怀锦忽然生气了,凶巴巴地戳着顾青的胸膛道:“你自己说,三国演义的故事多久没讲了,你是不是把这事儿忘了?不但我等着听,二祖翁也等着呢,这些日子你封爵升官要忙很多事,二祖翁不便打扰你,今日总算能说了吧?”

    张怀锦的食指尖尖,戳得胸膛有点疼。

    顾青躲闪了几次,道:“莫戳了,女施主,女施主莫戳了,再戳我就戳你了……”

    张怀锦飞快缩回手,若无其事假装看风景,但发红的耳根深深地出卖了她。

    顾青瞥了她一眼,鄙夷道:“啧,娘里娘气的!”

    鸡腿已经啃完了,顾青将腿骨扔在桌上,从怀里掏出帕巾擦了擦油腻腻的手,神情满是无奈。

    居然有人催更,而且都追到家里来了,真是呵呵,给钱了吗你就催更,还催得那么理直气壮。

    “三国啊……其实后面没啥故事,自己去翻陈寿版的《三国志》,总之最后司马氏统一了三国,天下分久必合,完美大结局,全处全收,好!”

    顾青说完呱唧呱唧给自己热烈鼓掌。

    张怀锦噗嗤一笑,使劲推了他一下,嗔道:“莫闹,回去我告诉二祖翁,看他收不收拾你,快点把故事讲完,我也很想知道呢。”

    顾青只好无奈地道:“上回我说到哪里了?”

    张怀锦不假思索地道:“说到‘吕奉先辕门射戟’,三国第一猛将,好厉害!”

    “哦,对,辕门射戟,所以啊,男人都是攻击性动物,动不动就射来射去的,很危险,你以后莫招惹,嗯,成亲以后那就没办法了,无论愿不愿意都要成为活靶子……”

    张怀锦睁着一双纯洁无辜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他,完全不懂他这句话的意思。

    顾青咂咂嘴,在天真无邪的小姑娘面前开荤腔,心里满满的罪恶感,还是正经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