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六章 懂了
“近二十年前,那时候我才初入三阶之境,一直滞留在云海城游荡。” “年家的事我也是偶遇得知。年柒舞的父亲年冷在那一代是很优秀的,因潜心为家族牟利,无暇去争潜龙榜的排行,但如果他能活到现在,我可以肯定他已至妖宗之境。那一趟年冷在十方山脉中抓到了一只奇异的千锁鬼咒妖,消息被拍卖行的眼线传到了聂荣的耳里,这种妖兽对我来说当然不稀奇,但在这地界内,异种、神念体或是可进化的妖兽,于他们而言都是稀有珍贵的存在。” “聂荣起了歹心,想捕捉到这只千锁鬼咒妖留给自己的儿子,毕竟这种神念体如果早早培养,在未来必然会大放异彩。但如果年冷成功把千锁鬼咒妖当作拍品上交给了星火拍卖行,有了账目记录,再加上副行长的掣肘监督,聂荣很难拿下这只千锁鬼咒妖。所以,聂荣要截胡,要赶在年冷回到云海城前抢夺这只咒妖并且杀人灭口。” “很显然,聂荣成功了。当时我就在场,那是一处荒草丛生的山坳,亲眼目睹了一场血淋淋的杀戮,血染草根,满目深红。后来,聂荣毁尸灭迹,把一切都处理得很干净,这只千锁鬼咒妖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到了他的手里,他以为这世上除了他没人会知道这件事,却不知道我就是这么特殊的存在。” “年冷久久不归,有心之人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也只得出了年冷身死的信息。消息传回年家,当时的我动了恻隐之心,也晃悠着去到了年家,却见到了一个家族的冰冷,失去了年冷这根顶梁柱,大房衰落,遭到其余人的倾轧欺横,身作家主的年锄岁更是放任不管,我意识到就算把事情的真相告诉这帮只会压榨同族人的败类也无济于事。一个家族连这点骨气都没有,消亡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墙倒众人推。那时的大房只剩下了年幼的年肆泽和年冷的妻子夏柠。那时的年肆泽早被年冷送到了学宫,不闻家事,夏柠则是悲痛欲绝,却因怀了年柒舞才一直硬撑着,直到年柒舞出世,她才因为伤心过度加之身体柔弱最终郁郁而终。夏柠在生前数月的情绪一直很不稳定,异常悲愤,终日以泪洗面,瘦得憔悴,失了平日的艳丽,年柒舞在娘胎里就饱受折磨,得不到充分的滋养,先天不全,出生之后神念更是缺损了一大半,没有一点修炼资质。” “所以,我给了她一场梦寐。不但帮她补全了神念,还让她自小就有了意识,神修资质远超常人,而在那场梦寐当中,出生不到一月的她就得知了事情的真相,而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就当埋下了一颗种子,未来的她会如何,只能靠她自己。” “之后我并没有太关注这件事。半个月前,那晚我飞出来后是第二次和年柒舞见面。她果然很聪明,一直隐忍,在所有人都觉得她只是一介普通人时,她已经默默地修炼到了四阶神念,勉强算是一个四阶神修了。十八岁的四阶神念,自小缺少资源,成长到这个地步也是很可观的。由于她的神念本源就是出自于我,她精神海一半的构成也是我的杰作,所以只要我想,就很容易就可以探知到她的神念和意识。” “接下来,就是我真正想跟你说的事了。其实也很简单,年柒舞主动肯经商不是没有理由的,她想通过这个途径接近星火拍卖行,和聂士怨哪有什么两情相悦,不妨说双方都有预谋,只不过聂士怨是想得到年柒舞,而年柒舞一心想替父母报仇罢了。年柒舞没资格见到聂荣,也从未见过聂荣,但如果攀上了聂士怨的关系,那这事就太容易了。” “一个女孩子,她就是个十足的小人物,却为了报仇忍辱负重十八年,不管外界如何欺她、如何辱她,不论世道如何的不公和无情,她从来不会抱怨,永远是一副柔弱的模样,用自己经商的智慧步步为营,不惜牺牲自己的贞洁,就为了有朝一日接近杀害父亲、间接致使母亲身亡的仇人,然后凭借自己的力量了结这桩仇怨。她是很渺小,但在我看来她伟大到可与日月同辉!苏贤,对于这样的人,你又何以如此冷漠?” “年肆泽,在外人看来他是个不知所谓的莽夫,再高一点的评价无非是粗中有细、善于造势,借众人之口让自己和妹妹脱困。但如果我跟你说,其实年肆泽早就知道年柒舞想要做什么,所以他才会不怕被世人耻笑,毫无形象地站出来,不顾一切,哪怕赌上自己的命,也不想让自己的妹妹受到一点伤害呢?” “他早知道这事情不能善了,大风起了怎么停?年家不足为虑,但聂士怨和聂士怨身后的星火拍卖行却不是那么容易好诓骗的,也不是造点势就可以不了了之的。他也恨,恨让他家庭残缺的仇人,但他更不想看到自己的妹妹用那么极端的方式去报仇,这仇应该由他这个做哥哥的揽下才是。但事已至此,全无退路,所以他要高调地站出来,他会与聂士怨死磕,用一个莽夫的方式去对一个智谋深远的强者,运气好一点,那聂士怨可能会因瞻前顾后而退让。运气不好,那年肆泽就会与聂士怨血战到死。” “在年肆泽想来,失败的肯定会是他自己。但是,只要他死了,而且是在这么多人面前,那他的妹妹就断然没有可能再嫁给聂士怨了,因为那是弑兄之仇,如果年柒舞还执意做那种事,那她的居心就要被揣度。就算聂士怨鬼迷心窍同意了,聂荣也绝不会答应。这样,年肆泽就可以用自己的方式保下年柒舞,让她不再去做傻事。哪怕这代价,是死!为了自己的妹妹做到这等境地,要么卑贱地活,要么壮烈地死,苏贤,又你何以无动于衷?” “当年的因是我种下的,但如今的果太苦了,没道理让这对兄妹去尝。苏贤,你懂吗?” …… 听完了梦寐兽喋喋不休的讲述,期间还夹杂着几道早有唯一确定答案的送命题,苏贤只是面无表情地点头,也不知心中是真的接受了还是半推半就,总之就是现在逮住了机会,狠狠奚落了梦寐兽一通,平静道:“懂了。苦的都我去尝。你只管排泄,擦屁股这种事都交给我。” 原来人会变得温柔,是彻底的懂了。 苏贤不是铁石心肠,这个故事足够打动人,那就足够值得他出手。 普度苍生这种事,不是苏贤的本分,也不会常为,但偶尔串一下苏贤还是可以接受的。 本来,梦寐兽还挺感动的,因为它觉得苏贤也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宿主,甚至它心中对让苏贤去尝苦果这件事还抱有了一丝丝的愧疚,但是当苏贤下一句话出来时,梦寐兽顿时觉得自己上一秒的感动全都喂狗了,双目不由嗔怒,某个部位竟还升起了一股羞耻的异样感,美轮美奂的梦翼扇得啪啪响,残影叠叠,借此来流露出它一言难尽的复杂情绪。 很显然,一语双关,论说话的艺术,苏贤比聂士怨高明了何止一筹! “你!你禽兽!”对于苏贤的调侃,梦寐兽在那一刹那无法搜寻到一个恰当的形容词,羞恼之下还结巴了一阵子,最后才找一个贴切的名词戴到了苏贤的头上,随后傲娇地转过了小脑袋,紫意盈盈的脸颊边竟泛起了一丝极淡极浅的绯红之色。 苏贤表示自己已经习惯了,就算梦寐兽说自己禽兽不如他也会坦然接受。 只要脸皮厚,什么挡不住? 反正好话是没啥指望了,那索性就破罐子破摔,做一个死性不改的反派吧! 在梦寐兽给苏贤讲那么长的一段往事时,场中的变化也被苏贤暗暗看在眼里,也难怪年柒舞这个素来逆来顺受的女强人也会失了端庄雍容,而变得泪流满面了,想来是洞察了年肆泽视死如归的打算。 这兄妹俩,都是人才(褒义)呐! 摒弃了年家,方才年肆泽和聂士怨也聊了几句,两人的谈吐风格迥然不同,年肆泽是蛮横不恭,聂士怨则是不温不火,年肆泽想要以进为退,而聂士怨又恰恰相反,他想要的是以退为进,最后,聂士怨虽有了几分火气,但也不愿与年肆泽撕破脸皮,自知和年肆泽谈不拢的他将目标转向了年柒舞。 “柒舞,你知我真心。倘若你也执意要走,我绝不阻拦,哪怕是海枯石烂,我聂士怨也会为你永远等在云海城。当然,若你不想走,我聂士怨也敢保证,谁也带不走你!大舅子也不行。”这番较量下来,年肆泽心中悬空的大石终于落下,聂士怨自视清高,举手投足之间俱是绅士该有的风范,所以他定然不会逼得太紧。 毕竟,聂士怨本就被蒙在鼓里,不知年柒舞的真正图谋。 这会儿,选择就全在年柒舞了。 年肆泽的眼眸中满怀着希冀,他只希望年柒舞明白,天还没塌,他还在,他二十岁妖王二阶,这个仇十年后二十年后自己未尝不可以报,根本不需要年柒舞去做那么冒险的牺牲,这样只会显得他这个哥哥窝囊到了极点。 在周边的世人看来,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一边是挚爱,一边是亲情,年柒舞被夹在中间。 年柒舞止不住地抽泣着,梨花带雨,娇柔中别有一番风情,惹人心碎,如今她死死攥着年肆泽的袖袍,她何尝不知刚刚的年肆泽就是在悬崖边战斗,稍有不慎就会陨落在她的面前,所以当聂士怨将这个选择题抛给她时,她才缓缓地拭去了泪痕,别人以为这个单选题有两个答案,可现在年柒舞意识到了,她只有一个答案。 天地间各种驳杂的神念和凝神的视线都聚拢于这道美得令人窒息的倩影上,呼吸被屏住了,嘈杂声如落下的潮水归于平静,年肆泽眼眸微红,心脏在不争气地剧烈搏动,即便刚刚大战的厮杀都没让他如此紧张,而聂士怨的目光中也蕴满了期盼,他的身子微微绷起,脸上虽还透露着一道平和的微笑,但体内的波澜昭示着他也没表面看上去那般冷静。 “聂公子,柒舞与你相识三年,早已心心相印。但……” 这个“但”字一出,聂士怨猝然觉得心狠狠一揪,眼眸黯淡,却仍强颜欢笑着。 年肆泽的嘴角咧开了。 世人皆是明悟,心底都有了答案。 “但柒舞自小由兄长养大,今日我不能寒了他的心,但柒舞保证会尽快说服兄长,让他改变对你的感观。聂公子,相信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聪明! 年柒舞这话说得太漂亮,既回驳了聂士怨的好意,却又给了他触之可及的希望,让他没道理再出言阻拦。 谁让聂士怨喜欢谋定后动,而不是一介莽夫呢? 所以,聂士怨虽觉得整个人的骨架子都矮了一截,但还是苦笑着点头,身如玉树,遥遥与年柒舞示意。 随后,年柒舞与年肆泽相视一笑,以为一场惊心动魄的闹剧就要落下帷幕。 “年肆泽,你毁我年家,又想这么一走了之,你问过老夫吗?”年家的繁华就要结束,年锄岁被羞辱了一天,经营了数十年的威名在一天里就被践踏得粉碎,在世人的眼中彻底沦为一枚被放弃的棋子,隐忍了这么久,眼看着年肆泽就可以大摇大摆地离开,年锄岁终于无法再控制心头的熊熊怒焰,属于妖王的威严轰然爆发,背后四座妖宫巍然齐天,凶戾道。 变数还是来了。 姜还是老的辣。 年锄岁不是让得到聂士怨允准的年柒舞留下,而是针对年肆泽,这局面顷刻间就微妙了起来。 …… ps:原来人会变的温柔,是彻底的懂了。——《开始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