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我没想着偷溜!”被他这么想,宗锦到底是怒了一回。 他在身后嘶喊,宗祁却没停下脚步,更没闲工夫去细听他到底在说什么,只一门心思出了耳房,而后抄近道绕过众人耳目,从侧门出府。 紫宸殿中,宗广刚召见完政事堂的人,却听说颍川王求见,眼底不由浮上一丝诧异。 他今日不是有筵席吗?忙这么多天,好不容易给他放一日假,怎么又跑进宫了? 虽心中满腹疑惑,宗广仍道:“传。” 宗祁疾步入殿,身上裹挟着几分风中的凛冽与寒气,眉目显得更加的森冷,他径直上前叉手躬身,而后被寺人引在一旁坐下。 他进来之前,宗广已经听人说了些事,便问道:“怎么将你弟弟也带进来了?” 宗祁面色有些奇异,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片刻后,皱着眉头说:“若事情属实,他这次,也算是阴差阳错立了一功。” 宗广脸上也带着些许尴尬,他沉吟了片刻,说:“兹事体大,我先派人去查探一番。二郎既知道内情,这段时日就待在宫里,哪也别去。你跟杨少龄先一同去他府上,看一看情况。” 本是一件普通的孩童被拐案,如今硬生生牵扯到一方节度使身上去。宗广有心收拾人,可到底投鼠忌器。即便查出,也不敢让走丢孩童的人家立马知道,否则难以把控住局势。 自己娇养大的孩子都丢了,谁还有空管朝中局势如何?谁还有空管节度使是不是在外虎视眈眈? 窗外寒鸦鸣叫声传来,回荡在寂静的宫室中,格外的刺耳。 宗祁应道:“是。”他垂眸想了一会,又道:“官家,此事......恐怕迟缓不得。” 他们和严准都等得了,可那些孩童恐怕等不得。 再迟一步,便要沦为严承嗣掌中玩物。 宗广以袖覆面,不知过了多久,他将手臂缓缓放下,眼中已是一片坚定之色,显然已经做出了决断。 他招手唤来侍人,道:“传宋镇邦进宫,即日起,开封府搜检京城范阳节度使府邸。” 若是顾忌着严准起兵,而不能让百姓安心,那他和严承嗣也无甚区别。 宗祁长长呼出一口气,起身叉手道:“官家,我同开封府衙众人一道前往。” 即便严承嗣不是这次孩童被拐案的主犯,他手中大批大批的孩子从哪来的,也有必要弄清楚。 其他人做这把刀容易招人记恨,反正他已经惹了无数人眼了,也不差这一回。 宗广正有此意,只是不好开口而已,见他主动请缨,便欣然应允,“你去吧,我叫杨少龄跟你一块。” 出紫宸殿后,便是隔断皇城和宫城的横街。望一眼空阔的汉白玉长道,宗祁忽而想起苏移光对他说,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 他生性淡漠,嫌世事枯燥乏味,接手此案后的种种勤勉皆因命令而已。 然刚才在紫宸殿中,皇帝想要延缓案情,暗中探寻时,他忆起苏移光白日对他说的话。 左传云,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 第28章 帮我去颍川王府拿一份文…… 苏移光用过晚膳后, 方才从颍川王府启程回魏国公府,此时已经到了申正。 回去的兽车上,苏雁奇道:“今晚我怎么没瞧见颍川王?” 苏移光瞪她一眼, 满脸无辜, “我怎么会知道。”随后又傲娇的哼了一声。 宗祁去哪了,跟她有什么关系。 想起下午在回廊上的匆匆一瞥,苏移光便有些不自在起来。 他从正房出来后, 离开回廊前笑的那一下, 到底是什么意思嘛。 因沉浸在思考中, 苏移光不由撑着小脑袋发愣,连苏雁喊她也没听见。见她没反应,苏雁只得又推了推她, 方才问道:“你今日跟三郎,是怎么回事呀?” 苏移光这才想起了上元那晚看到的画面, 因上元经历的事实在太多,脑子一片混乱。这段时日又忙, 她竟忘了跟苏雁说,便急忙道:“他那日在的画舫,冯都知也在上面。” 听她说完后,苏雁猛地睁大眼,呆若木鸡的望着兽车帘子。半晌后,脸色跟活吞了苍蝇似的,咬牙切齿道:“他还真是有能耐。”连有东京名妓的画舫都能上去。 见她似要发怒, 苏移光便往旁边缩了缩, 生怕被牵连到。 回屋后,夕阳余晖早已完全散尽,一轮弯月半挂在空中, 周遭点缀着无数星子。清徽院和魏国公府各处也点上了灯,满院皆是明丽的光。 洗漱完,苏移光盖着锦被,窝在榻上看一本新得的诗集。乳母端着一小杯热水入内,叫了一声,“这么晚了,什么书这么急着看呀,快喝两口温水去睡。” 她将水放在旁边小几上,又拿了一个缠枝莲花纹银鎏金薰球塞进被子里面,苏移光揉着眼睛说:“我还不困。” 乳母还待再说什么,桑其捧着一个漂亮至极的黑檀木锦盒入内。盒身上用金漆绘着凤鸟纹,锁扣镀金后又镶了颗小小的青金石,还雕刻成兔首状。 “你拿的什么东西?”苏移光将脑袋探出来,好奇的望着桑其手中的檀木盒。 桑其跪坐在榻边,将锦盒放在膝上,轻轻打开锁扣,笑道:“他们说是下午的时候,从颍川王府送来的。” 揭开盒盖后,一片雪白绵密的毛映入眼帘,晃花了屋内众人的眼。 苏移光一阵失神,伸手抚了抚轻软如绸的斗篷,乳母问道:“好端端的,怎么给咱们十二娘送斗篷来?”还没看别的,光看这外面的一层皮子,便知绝非凡品。 桑其回道:“说是颍川王赔给娘子的。” 见乳母投过来不解的眼神,苏移光抿着唇笑了笑,却没解释,只让桑其将斗篷拿出来。 雪白的斗篷配着玉色的衬里,四达细锦的触感柔软如云雾,脖颈处是一对鎏金子母扣,镶嵌着鲜艳的鸡血石。尾端以草青色的线绘了一株青莲的纹路,却并未绣满,需要迎着光从侧面瞧,才能看清楚。 这样精美到极致的一件斗篷,难怪宗祁元日就说要赔给她,却今日才真正送过来,中间隔了大半个月的时间。 她原本还觉得有些纳闷,今日一见,疑虑全消。 “这斗篷可真好看。”乳母啧啧称奇,但还是不忘自己的使命,“明早起来再看,马上就要到亥时,快睡了。” 苏移光却对这件斗篷很感兴趣,她最后摸了摸软软的毛之后,做出决定:“你放旁边,我明早起来就穿这个。” 第二日却是个难得的晴天,朝霞一早便升起,透过薄薄的云雾,可见天边炙热红日若火球。如此一来,倒是无需穿斗篷狐裘等物。 苏移光起床后望了望天,发现只需着厚实的褙子即可,突然间倒有些失望。 官家亲自下令搜检范阳节度使在京府邸,还是颍川王带着人进去的,令京中众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范阳节度使如今还拥重兵在外,官家竟然直接派人搜检他府邸,也不知是为了何事。 这万一严准一个不高兴,直接反了怎么办? 得令后,宗祁第二日便去了范阳节度使府,严承嗣正在房中喝得烂醉如泥,怀中还拥着一个娇娇小小的人,额发覆面,瞧不清年纪和性别。 房中跪了一地的仆从,范阳节度使幕下几个老臣急忙上前摇晃严承嗣的肩膀,“大郎,大郎你快醒醒!” 宗祁没理会他,皱着眉拿剑柄挑开被严承嗣搂着那人的发丝,只见其眉眼精致,肤白胜雪,但却瞧得出来是个男童,不到十岁的模样。凝了片刻,宗祁道:“将这孩子带下去。” 属官见许久都唤不醒严承嗣,只得看向宗祁,肃然道:“颍川王何故擅闯我们主公的府邸。”堂堂节度使府邸,哪是他一个没有实权的郡王,想来就来的。他顿了片刻,又软下声音,“知道颍川王来定有要是,只是我们家世子还未醒,请郡王稍候片刻。”严准身上还有个归义县开国侯的爵位,严承嗣作为嫡长子,是当然的世子。 宗祁扬了扬手中令牌,淡声道:“持君王令而入,谈何擅闯?至于你家郎君醒不醒,又有什么关系?” 看着半趴在案几上的严承嗣,老臣叹了口气,作揖道:“请。” 看了屋中几个属官半晌,宗祁冷笑一声,留了几人看守屋内范阳节度使的下属,领着府衙众人转身往后院而去。 听着飒踏革靴声越来越远,为首的属官跌坐在地,捂着脸道:“真是造孽啊!” 不知过了多久,严承嗣悠悠转醒,宿醉过后的眼中充满血丝,眼球向外微凸,瞧着实在可怖。属官看着自家大郎这幅模样,更是在心底直叹气,暗道主公难怪要将他送来京城。 这样子,看来是已经废了啊。 暗自想了一会,几人又觉得何必为他有心,自己才叫命不好,怎么偏偏遇上这个事。万一朝廷和主公那边真干起来,他们肯定无法逃脱,第一个就要被拿来祭旗。 “什么事,你们怎么都在这?”严承嗣嗓音沙哑,似许久没上过油的车轮,眸光暗沉沉的盯着屋内众人。 一名属官怀着忐忑的心,上前道:“世子,颍川王奉官家令,来我们府上,呃...做一些小调查。” 严承嗣瘫在椅背上,淡声道:“做什么调查?” 属官听他这话,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差点提不上来,暗道调查什么东西,你心里没点数吗?只是却不敢明说,只支吾道:“似乎和世子的一些个人爱好有关。” 严承嗣不禁低低的笑了起来,“我的爱好,能有什么好查的?”他正要动作,却发现先前的怀中人不见了,脸色不禁沉了下来。 见他如此,属官忙道:“那位小郎...先前颍川王命人将他带下去了。” 瞥一眼四周虎视眈眈盯着他们的卫士,严承嗣掩去眸中戾色,只低声道:“宗祁——” 半晌后,一阵革靴落地声又在庭院中响起,不出片刻,有人推门入内。宗祁神色凝重,面容紧绷,盯着严承嗣瞧。 严承嗣却跟没事人似的,只问道:“颍川王,可有查出什么来?”他眼神颇带挑衅,斜眼看着宗祁。 宗祁淡声问道:“你后院中新入的那十数个...是从何处所得?” 严承嗣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理直气壮道:“自然是从人牙子那买的了。怎么,郡王亦好此道?要不要我送你几个?” 宗祁的面色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几欲作呕。声音如淬了冰一般,冷冷道:“本朝严禁买卖奴婢,你又是如何买卖所得?” 严承嗣嘶了一声,瞪向宗祁。这人有病吧?律法是律法,怎么可能完全将他们这种地位的人管束住?说是不准买卖奴婢,可哪个大户人家没蓄私奴的? 宗祁没理他,只下令道:“既是私买奴婢,那这十数个孩童,我先着人带走了。” 严承嗣看着他冷冰冰的背影,精神气竟足了大半,一下子就要跳起来,还是被属官们给强行摁了下去。众人一面按着他,一面祈祷他别再生事。 出了范阳节度使府宅的大门,属官问道:“郎君,既然这边没有那些被拐孩童的踪迹,这该如何是好?” 宗祁的步子顿了顿,沉声道:“继续查。将严承嗣所有有来往的人和名下铺子田庄,都查一遍。” ** 自那日放晴后,东京便一直是阴天,偶尔还会下一阵淅淅沥沥的小雨。比之天晴那日,倒是寒凉了不少。 林皇后闲来无事,想要给女儿选几个伴读,便顺带召了几户京中各家的小娘子进宫,一来是为了陪她说说话,二来是想要让她们一同帮着选选看。毕竟她久居深宫,不如这些年轻小姑娘们了解各家事。 用过朝食后,苏移光便跨上马,懒懒散散的出了门。 魏国公府离皇城很近,她便随意操控者骏马,慢腾腾的走着。快到左掖门时,便见前方有一骑奔来,她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为首之人看到她,缓缓勒住缰绳,问道:“蛮蛮,你也上宫里去呢?” “是啊。”苏移光漫不经心的点点头,又问他:“你去见官家么?” 杨少龄也轻轻颔首,俩人打过招呼便要一同从左掖门入皇城,期间还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主要是苏移光在关心案情的进展,杨少龄心不在焉的答几句。 俩人下马,给卫士验明身份后正要进去,杨少龄忽然叫了一声,引来苏移光好奇的目光。 “你怎么了?”苏移光歪着头看过来,以他的城府,不应该将急躁直接表现在面上才对。 杨少龄在袖子里掏了许久,又看了看自己系在马上的小布袋子,吞吞吐吐的说:“阿蛮,你入宫可有什么急事?” 苏移光仔细想了想,摇头说:“倒也没什么急事,不过是皇后娘娘那边,要召见给阿朗和月娘选的伴读,想叫我们去作陪罢了。” 她将杨少龄上下打量一圈,这副神情,显然是有点什么,挑眉道:“你有事直说便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