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陈生眼中情绪全无,他听着曲清池说:“不过不要紧。” “看在你帮我抢灯的份上,我会帮你一把。” “你在这里等着,三天之后我会来接你的。” 他说完这话毫无留恋的起身,抬脚往地牢外走去。 陈生一直安静的听着他说了许久,直到他转身,一直都很安静的陈生才开口:“你说。” 这是他第一次与心海里的曲清池交谈。 曲清池脚步一顿。 陈生镇定的品了品曲清池方才话里的意思,先是闭上眼睛缓了缓,接着慢慢地撩开眼皮,睁着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眸,往后一靠,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曲清池的身影,像是在看曲清池的价值有多少,值不值得他继续开口。 曲清池眼睛不好,看不见他身后表情未变眼神阴鸷的陈生,可他能听到那像是结了冰的声音—— “你刚才说。” 陈生慢声问道:“我长得像谁?” 陈生睁着那双褐色的眼眸,看着曲清池的眼神薄凉,表情变得极为冷漠。 他长相英俊,眼睛轮廓深邃,不笑时看人多少带了几分严厉,目光就像能看穿人心,也总像是在审读旁人的内心。他的气质不俗,面无表情时沉稳冷厉的像是站在云端的人物,身上充满了上位者的威仪,原本温和的眼睛也会因为情绪不同,而发生巨大的变化。 陈生此刻的眼眸就像是蛇的眼睛,那一双眼阴冷的没有多少情绪,只有对世间的淡漠,和对猎物的凶恶。 陈生自己也知道这点,所以为了让自己看上去和善一些,重生之后他总是注意这点,将身上的戾气收一收,在眼中堆满和善的温度。 仔细想想,重生许久,这还是他第一次对着曲清池目露凶光,也是第一次去与曲清池计较。 陈生向前探着身子,伸出手拿出一件东西,盯着曲清池又说了一句:“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第95章 端水 陈生一直在想曲清池喜欢自己的理由。 曲清池这人心狠手辣,心机颇深,从不是那种看你长得好、你心善、你聪慧、你风趣、你对我好,我就会对你好的人。 其实在五日书中,对曲清池好的人不在少数,倾心于他的人数不胜数。可不管这些人怎么对他好,他都无动于衷,他的心就像是石头做的,冷硬到让陈生一度怀疑他看重自己的原因是什么。就像上一世陈生知道,曲清池虽是收下了郭齐佑他们,但只要有一瞬间,他的谋算中只要有一点点需要郭齐佑等人赴死的因素,他都会放弃郭齐佑他们,能做到手起刀落毫不犹豫。 这点不是陈生夸大,这就是前世曲清池前期的状态。曲清池的薄情从不是陈生胡说八道。 陈生曾看过不少人为曲清池疯狂,可无论这些人是用真情,还是用其他手段,最终得到的都是无用的结果。 曲清池的聪慧和过去让他与常人不同,他是那种你单纯他笑你傻,你善良他欺你,你凶恶他杀你,不管你怎么做都无法打动他的类型。 因此十分了解他的陈生一直都搞不懂,搞不懂他为何会看重自己,搞不懂初遇时他复杂的态度,搞不懂他被救后的沉默和若有所思,也搞不懂他们分别时他看自己那一眼,更不懂这个男人为何后来又找到了自己,对自己格外不同。 话到这里,其实陈生一直都不能否认,曲清池对他好。在这世间,他也是唯一一个可以对曲清池指手画脚的存在。只是他虽是知道自己在曲清池心中地位不同,但要问他原因……就像刚重生那时一样,陈生根本叫不准原因。 而那一直猜不到原因在今天得到了答案。 你长得很像他? ——像谁? 一种被冒犯的怒火压制不住。 其实陈生不觉得曲清池会养一个替代品,曲清池这人活得清醒,从不需要虚假和谎言来麻痹自己。 他不止不需要虚假来欺骗自己,他甚至会不断直视自己最惨痛的曾经,然后像是旁观看戏,细细算自己都失去了什么,又要讨回什么。 所以像这样的人,绝不会养什么可笑的替身,他也没有时间和耐性去养一个替代品。 可即使知道这点,陈生也无法从曲清池刚才的话中听出什么好的意思。 因此他不可能不计较。 而他一旦计较,曲清池通常很难翻过这一篇。 此刻,陈生手中掐着小三千,凝视着曲清池的背影,等曲清池转过身,他忽然收起了凶狠的一面,脸上的笑容宛如和煦的春风,表情和善的像之前的冷漠不过是曲清池的错觉。 他压低了声音,改换了自己的视角,从那一直被捕捉的猎物转为猎人,幽幽地说:“何必急着走,夜还长,我又不会吃人,你怕什么。”他说这话时,开始的声调加重,到吃人时语调微微上扬,带着几分轻柔的慵懒,尾声像是藏着一个钩子,惹得人很想再听听他的声音。 他与曲清池说:“而且刚才你说过,只要我开口你就会医好我,现在我开口了,你难道想不帮我就走?” “你在生气?” 曲清池似笑非笑,答非所问。 “我没有生气,只是你说我长得像你认识的一个人,我自然是会好奇,会想知道那人是谁。怎么,问问不可以?” 也是有心与陈生闲聊,曲清池见陈生主动,便从门前走了回来,他蹲在陈生身旁,一字一顿道:“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话一点也不像是心存疑虑。” 陈生平静地贴近了曲清池的脸,一双眼睛往下看去,他似乎在看着曲清池挺立的鼻子,也像是在看着曲清池的嘴唇。 此刻的距离有些过近。 这个动作看似暧昧,可其实正在对视的两人眼神清明,交换的呼吸中完全没有一点情意。 不止没有一点情意,陈生的眼神就像是在打量砧板上的肉,正在想如何下刀比较好。 “我人蠢笨惯了,自己说时没听出什么差别,”保持着贴近的动作,陈生轻轻张开嘴,眼睛往上移动,盯着曲清池微微卷起的睫毛,像是在哄着孩子一般:“你不妨学给我听听,让我好好品一品,是不是我错了。” 曲清池红唇微动,扬起一个不善的弧度。他素来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即使此刻陈生语气温柔,但话中逗弄的意思到底是让他感到不快。 陈生自然懂得他的心思,也懂得画中的曲清池不是小三千中的曲清池,画中的曲清池看他嚣张未必会忍他。按照常理来说,为求稳妥,眼下他不该如此与曲清池说话,而且他也知道,他若想弄明白他到底像谁,这件事只能从画中的曲清池口中得知。 还有定罪还需证据,他不能只听了只言片语便否定了曲清池之前做过的一切,其实从上一世到这一世,误会这词都很少出现在他和曲清池之间,他也不想被所谓的误会掌控,因此他很想弄明白,曲清池待他不同的原因到底跟那个与他长得一样的人有没有关系。而这事问小三千中的曲清池八成是问不出什么,小三千里的曲清池一定会避开让他生气的答案,不像是面前这人。 因此,为了得到真相,陈生暂时按住火气。他拍了拍腿,话锋一转:“你能治好我吗?” 曲清池歪着头,左侧的琉璃耳铛因为这个动作来到他的脸上。他半阖着眼,用沙哑的声音说了一句:“谁知道啊……”他学陈生,也拉长了尾音。 陈生不气不闹,听他如此说向他张开手,说:“那过来,”陈生仰起脸,指引对方:“不妨靠近一些,仔细瞧瞧,瞧好了在告诉我能不能医好我。” 曲清池也发现了,自从那句很像之后,陈生的性子像是换了个人。 似乎觉得有趣,曲清池还真的听从了陈生的话。 陈生并不躲避,重生许久,他第一次主动去拉曲清池的手,一边小心观察曲清池反感与否,一边将曲清池的手放在了他的脸上,然后闭上眼睛,小声问曲清池:“你看看。”他将脸贴在曲清池的手上,嘴唇靠在曲清池的掌侧,说话的速度很轻,语气轻柔,轻而易举的让口中的热气顺着说话的速度来到曲清池的掌心,留下不一样的温度。 “我的脸有什么不对?”他如此说着。 曲清池自然不会被他的动作吓退,他叫曲清池再看看,曲清池便顺势摸了摸他的脸,再次确认了一遍。 等他细细感受过陈生的脸部轮廓,陈生又拉着他的手,指引他摸上他上下移动的喉结,再问:“说话的声又有几分相似?” 曲清池挑了挑眉,五指突然张开,从被掌控引导的人转成掌控陈生的人。他掐着陈生的脖子,嗤笑一声,像是抓到老鼠的猫。 陈生不慌不忙,也笑了:“看来我的脸和声音都很像,只有性子不像对吗?” 出乎意料,曲清池笑了一声之后承认了这个说法:“对,只有性子不像。” 一个意义颇深的“好”字在心里出现。 陈生又说:“那是我的性子好,还是他的性子好?” 曲清池不知眼下陈生心中的想法,继续说:“他对我少有笑颜,并不愿意与我相处。” 陈生“哦”了一声:“这样一说,你似乎很可怜?” 曲清池听到这里压低声音轻笑两声,他用食指点了点陈生的脸,说:“可怜的是他。” “为何?” “因为被我看上可不是好事。” 一个“好”字再次出现。 ——看上? 陈生眼中笑意散去,那拉着曲清池的手忽然松开,他厌烦的眨了一下眼,阴阳怪气地说:“这样的话我也听过。” 曲清池来了兴趣,他坐在陈生的床上,好整以暇地看着陈生,准备听听他都要说些什么。 “我的道侣曾说过,被他看上的我很不幸,事后我想了想,他确实没说谎。” 道侣一词一出,曲清池手指微弯,问了一句:“你有道侣?”他放在腿上的手指点了点,说:“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满口谎言,狂傲自大的人。” “他经常骗你?” 陈生嗯了一声:“不知该说是骗,还是该说他不想与我说某些事。他总是会隐下重要的事,用其他事来搪塞我。” “可听你的声音你似乎并不生气?” “没什么好生气的。”陈生淡淡道:“我知道他有些事不与我说,因此我也会瞒下一些事不与他说?” “比如?” 陈生想了想,“我曾对他说过,他是我最在意的人。” 曲清池似乎对这样的事情不感兴趣,因此他没有应声。 “可是他不知道,”陈生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这句话——我经常对别人说。” 曲清池这才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其实曲清池不知道,陈生早前遇上的麻烦很多,无论是起初的郭齐佑,还是后来的端肖雪,对上一世的他来说都是不小的麻烦。那个时候的陈生跟这一世的他多少有点不同,他之所以能够在端肖雪、白烨、京彦手中苟到曲清池来救他,并不是靠端肖雪他们的心善,而是靠他这一双善于观察的眼睛。 他很清楚这些人都是什么个性,也知道该如何与他们相处。为了稳住那些人,他心里想着要与端肖雪他们打好关系,因此与谁都是我们天下第一好的样子,看重对方的表现从不吝啬表达,只是其中并无情爱,只当亲友。 举例来说,若是曲清池在,他会不看其他人,眼中像是只有曲清池,可只要曲清池不在,那就是我和郭齐佑/端肖雪/京彦/莫严/白烨天下第一好。 至于萧疏? ——萧疏太冷,他们好不了。 他在前世,曾在前期的偏心郭齐佑,这事闹的谁都知道。后期的他从曲清池那里学了一招,成了一位出色的端水大师,讲究着表面一碗水端平的技巧,端了多年的毒药,只有一次险些翻车。 当时陈生回望京去看家中父母,其实那次主要回去的目的是看陈秀秀。 那年大哥来信,说秀秀看上了一个男子,陈生接到信时本在处理虚妄山东边的事务,本是忙到焦头烂额,收到信只以为是普通的家书,因没时间翻看,让拿着信的莫严帮着读一下。 之后莫严一字一顿的念给他听,等念到秀秀之事时,陈生捏断了手中的毛笔,当时脸色如何他自己看不见,但能从莫严的表情中多少能看出点端倪。 得了这个信,陈生一颗心如被火烧,当时便坐不住了。他在临走前夜交代好山中庶务,等到第二天天亮,随便从宝库里拿出了一批东西,留下了一句要回望京的话走了。 路上的陈生归心似箭,脑海里想了许多。而多年前陈生辞官去了修士那边,没与在家中详谈在外都做了什么,陈父因此放心不下,总觉得陈生身为一个凡人,在修士的地界不会过得很好,担心那些修士看不上陈生欺辱陈生,一连愁了许久,送的信里常常提到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