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访客
“你居然会在这儿啊。”凝望着拱桥之下渐趋邪魅的男子容貌,敦煌的注意却早早地转到了其身后的幽寒峡谷,固然其背后景象不甚清晰,但凭借着杰出的眼力,敦煌还是找到了一点点的蛛丝马迹。 浪涛呼啸,宛若鼓点般的回荡响彻峡谷内部,错开乐正邢文的面容,在那黑曜石门后的最高点,阵阵圣洁的氤氲一如雪花般徐徐飘零,簇拥着一枚初生的幽蓝金属,那才露尖尖角的片光,却已伴有席卷天地的锋芒倾泻而出。 敦煌深知那片金属的来历,甚至可以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比敦煌更了解那块金属,那块铸就了念杀理之剑剑身的至锋,那块让敦煌与夜阁结下血海深仇之梁的圣洁,那块改变了敦煌一生人轨迹的金属——寒铁雪花晶。 寒铁雪花晶是整个世界唯一一块会缓慢自主生长的金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本该是隶属于植物的一种,却因为种种不可言的原因,演变成为如今的模样。 纵观四片大陆,寒铁雪花晶仅会于一处产出,而经过敦煌前半辈子的调查,他终在亚土大陆最南方的一处海峡中,觅到了这让他梦寐以求的寒铁雪花晶。 作为稀世珍宝,全世界的人都对这存乎于传说中的金属垂涎三尺,当中又以夜阁最为痴狂,为了找寻这样一枚足有划时代潜力的金属,在敦煌横空出世以前,他们早已花了百年不止的时间。 但当时年少轻狂的敦煌还不明白什么叫做怀璧其罪,也对江湖中消息不胫而走的速度没有一定量的预估。所以,当他寻到寒铁雪花晶并一剑破谷,穿云裂石般从谷内腾空而起时,在四片大陆都有分部的夜阁很快便知道了寒铁雪花晶终于出世的消息。 不过是半日,他们便找上了敦煌,先是利诱,无果后决意威逼,却被敦煌两剑斩了全部来使。夜阁高管当即震怒,立下绝杀令,与敦煌展开了为期数年的争斗。 最终两败俱伤的结局已不言而喻,夜阁在世上销声匿迹,敦煌也不再是当年那个一剑裂谷、截江、断海、破龙的剑圣了。 若要追寻这导致了双方均以悲剧收尾的罪魁祸首,寒铁雪花晶必是首当其冲的原因。如果没有这传说当中的金属,敦煌也就不会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抛下已有身孕的妻子,去追寻年少时的梦想;如日中天的夜阁,也就不会招惹到敦煌这尊杀神,彼此间势必相安无事。 但它偏偏出现了,还出现在一个群英雄起的年代。 自收剑入鞘,并立血誓永不出剑的那天起,敦煌便已决定了要尘封有关寒铁雪花晶的全部记忆,然而爱开玩笑的宿命却早就将二人捆绑在一起,叫敦煌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释怀。 “雪峡亡谷,他就在那。”敦煌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日趋躁动的内心,以寒声向碧尔道出了她追溯至今的答案。“我会陪你去,但在这之前,我需要找一个人。” “可以。”按照以前的习惯,碧尔必定会调侃几句有的没的,就像是堂堂一代剑圣居然也要找人帮忙之类的垃圾话,但眼下大敌当前,再加上敦煌眉眼中流转的深意,让她根本提不起兴趣做这些白费力气的行为。“等你准备好了,跟我说一声便好。” 语毕,碧尔迈开步子,与敦煌擦身而过,弥漫在其身上的天生芬芳,如今也已隐隐蒙上了几缕渗人的寒霜之意。 “嗯。”在碧尔与自己擦身而过的瞬间,敦煌有力地点了下头,他没有目送碧尔的离开,而是以地为钟,用脚尖依次点了十二、九、六、三这四个方向,刹那升腾的幽光冲散了殿堂上朦胧的拱桥,也于转眼吞噬了敦煌的身影。 至此,瑾峡国大殿中的闹剧终是告上一个段落,至于那不知该说是被迫,还是心系臣民的帝皇钟世擎,也在此刻拿回了原本就属于自己一人的皇宫。 在四下无人的寂静中,他坐上独尊的龙椅,俯视着左手边睡得正酣的杜夜雪,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一向睿智而深邃的眼眸中,还是第一次浮现出些许气馁之色。 “有如此胆量与后手准备,真不愧是能当上宰相的佞臣啊,乐正邢文。”钟世擎的双手不再搭在龙椅那金雕玉砌的扶手上,而是置放在微张的双膝上,托着自己的下巴。“算上父皇与朕,整个瑾峡国跟你斗了也有半百的年月了吧,而现在,总算是要结束了啊。” 钟世擎振臂一挥,本是大开的殿门连同窗户一起竟是轰然关闭,一道黑光拔地而起,从中涌现了许许多多的浓雾,在扭曲中,逐渐转换狰狞的面容。 最先凝出人类五官的那道黑雾一如机械般缓缓仰头,以不点任何情感的语调道出两个字:“消灭。” “如果我不这么做,敦煌大人怕也不会帮我吧。”钟世擎左手探入虚空,悍然凝拳,将这些黑雾掠光彻底粉碎...... 亚土大陆至南之地的雪峡亡谷是在天下第一的剑圣与夜阁陷入不死不休的争斗后才得以名扬天下的,尽管这儿是寒铁雪花晶的唯一产地,但其生长周期乃是百万年,而且有寒铁雪花晶在的地方,所有灵气都会被其完全吸收。 自它的前身被敦煌摘去后,这儿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一片甚少有人问津的荒地,毕竟,谁闲来没事会冒着生命危险去体验一回空手而归的滋味呢? 雪峡亡谷,雪象征着寒铁雪花晶,峡与谷则没有什么内在含义,之所以称其为“亡”,是因为这个垂直距离足有百米多高的峡谷常年有巨浪排空,而每一道惊天骇浪,其威能都不亚于天下强者的全力一击,若是常人受了一击,至轻的结局也是粉身碎骨,但大多数情况下都是直接被拍成血雾。 乐正邢文之所以能如此云淡风轻地来到雪峡亡谷,则全都得益于他那炉火纯青的影之术造诣,一般的木船固然不能行近此处,若是靠近,便会瞬间被怪力撕个粉碎,但如果是由影子建成的船只,其结局便会不相同了。 而那扇由黑曜石打造的大门也有讲究,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受住全年无休的浪涛的,除去压根不可能批量生产的钻石,也就只剩下这数量尚算充裕的黑曜石了。 “皇上果然还是对我出手了呀。”乐正邢文负手而立,麾下是一众影兵,他们彼此单膝而跪,光是这副虔诚的模样就甩了隔壁那只会一个劲喊消灭的机械兵团不知道多少条街。 “这小子,虽然只是学了点皮毛,但这运用的方法却是讲究得很,借着皮毛就能让剑圣与我为敌,用计可真妙啊。”他感慨一声,摊开手掌,一点星落吻于掌心,并于转瞬绘出一道倩影模样。“不过我想要的也已经完成了,至于最后的结局会怎么样,那就交给苍天决定吧。” 那立体的倩影自顾自地旋转着,从后背的长发飘扬,一路转至前脸的俏丽,眉眼如画的她,可不正是敦煌的亲妹妹:李昭苒么? “报!有人来访!”一道黑影从地表攀起,凝出躬身的架势,不急不缓地高声喊着。 “有人来访?我这个破地儿居然还会有人来,开门让他进来,我倒想看看是谁。”乐正邢文一挥袖,示意座下男子速速开门,却没曾料想那沉有千斤的大门竟会被轰然踹开。 外头的惊涛骇浪仍然持续,可那名男子却是如履平地般走了过来,其浑身上下都点缀着若有若无的气息,他那一直垂到小腿边上的长发颇为奇特,发根是半透明的,直到发尾才有灰光涌现;消瘦的脸庞也是棱角分明,但除开这些,他那一对完全印上死气的灰色眼瞳却是更为可怕的存在。 “乐正邢文?”他如是说道,每一次开口,其嘴角都伴有灰雾的升腾。“哪个是乐正邢文?” “我就是,阁下是?”乐正邢文步落高台,同时示意周遭拔剑欲起的影子兵稍安勿躁,脚下生风,他很快便来到了那不知是敌是友的男子跟前。 “你只需叫我尊上便可。”他扬了扬下巴,桀骜之气自吐息间相继涌现。 “放肆!”影军与乐正邢文可谓是一体的存在,回荡在后者耳畔的声音,也会同时响彻其他黑影的耳畔,来者如此目中无人的发言,势必引来全场的敌视。 “那,尊上来此,有何贵干?”比起那些不谙世事的影子兵,乐正邢文的行事风格倒是十分圆润,能只身来此并不费吹灰之力地破开黑曜石门,其必定不是个泛泛之辈,适当的尊重是应该给的。 当然,如果等到交谈结束之后,他并没能给乐正邢文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以前者的尿性,总会想尽万法让那灰发男子死个千百回。 “我是来帮你的。”尊上冷哼一句,同时左手翻出一道璀璨金莲,“不久后,剑圣敦煌便会到此,以你现在的能力,就算他的实力不再巅峰,你也伤不到他分毫。” “所以,我把这个送给你用。”乐正邢文也不多客气什么,在仔细聆听的同时,顺势接过了尊上递来的金莲。“我能向你保证这朵莲花有伤到敦煌的能力,但很考验使用者的技巧。使用时仅需单手攥紧莲花,静候三秒便可投出。” “这是?” “夜阁暗器——死亡之莲。”留下一言,尊上便不多做停留,扬长而去,那颇为奇特的长发于飘扬中,仿佛映出了别个世界的光景,在那儿,一切均为死寂。 “夜阁暗器啊。”乐正邢文端起金莲,仔细打量着这精致到每一处细节位置的艺术品,幽幽叹道:“倒还真是夜阁一向的作风啊,言简意赅。” “宰相大人,那人究竟是谁啊?”一道不怕死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乐正邢文身旁,好奇地问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夜阁最后的传人吧。”出人意料地,乐正邢文却并没有大发雷霆,而是叹息着说道:“看来传言是真的,剑圣敦煌果然是一日倾覆夜阁的杀神啊。” 凝望着掌心的金莲,乐正邢文的大脑飞速运转着。 “真没想到啊,你居然会回来找我,难得啊难得啊。”这是一个开在瑾峡国边界的粉丝店,一日访客永远不会超过十个人,店主是一位年近花甲的老爷子,身体却是十分硬朗,不见半点佝偻。“不过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找我干嘛?” 眼下,他摆了一桌酒,正与一位独有单臂的男子对坐,放声大笑着。 “就不能我想老朋友了,想来跟他叙叙旧么?”敦煌一直保持着微笑,看上去不迅不疾,但喝酒吃肉的速度却是快得惊人。“怎么不见你的闺女啊,她去哪了?” “她跑出去遛狗玩了。”老爷子同样大口喝酒,只不过其眉眼隐有怀疑流转。“你真是来叙旧的?我咋不信呢。” “好吧说实话,我不是来叙旧的。”敦煌绷不住了。“我是来找你帮忙的。” “果然,说吧,什么事?” “借我艘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