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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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到这一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平衡方方面面的矛盾,要缓和方方面面的紧张关系……要扶持哪一阶层的势力,要怎么扶持,扶持他们要怎么确保他们对江东左军产生向心力,要压制哪一阶层的势力,要怎么压制,压制他们要怎么确保他们不会出现剧烈的反弹甚至破坏地方有序的耕织生产? 在离开即墨返回崇州之时,这些问题就在林缚的脑海里打转,与曹子昂、林梦得、秦承祖、傅青河、孙敬轩、孙敬堂都有过深入的讨论。 林缚手里最紧缺的不是银子,而是可用、可以信任、可以依赖的人手。 要说乡豪势族手里掌握的人才最多,也最成体系,一般说来,在地方上只要取得乡豪势族的支持,就能通过他们控制的人力、物力以及财力迅速的控制地方。就像林家,只要取得林族的支持,控制石梁县一点问题都没有,在东阳府取得两三家像林家这样的大势族支持,控制整个东阳府都没有什么大问题。但是,这样的大势族通常都有自己的向心力,有自己的核心利益诉求,可同甘、难共苦;这些势力要用,但一定要限制着用。 相对来说,崇州童子案受害者家人是可以信任并借用的,不过林缚还是有重点的进行选择。 首先是要选择年富力强且有真才实干的人手,再一个就尽可能的从社会中下层选拔人手,这有利于缓和中下层贫佃民与一层乡豪势族、大田主、大商户之间的矛盾,而不是去激化矛盾。 捡贤能补官吏的名单表面上看是李书堂、李书义、胡致庸、胡致诚四人共同拟定向吴梅久推荐的,推荐的都是熟悉地方民情事务的贤能人士,不一定都有功名在身,但都是读书人的身份,分布各乡各里,在乡里有一定的声望,有利于县里迅速恢复秩序。 本身对崇州地方就不熟悉的吴梅久,提不出半点反驳意见,只能全盘接受,他也完全想象不到因为崇州童子案使林缚等人对崇州地方的熟悉完全超乎他的想象。 吴梅久没有跟林缚争的心思,再一个他对崇州地方不熟悉,具体的事务,他只能委托胡致诚、李书义两人负责,补选官吏及任事,也都由胡致诚、李书义一手把持。 县里主要事权分属六房:前三房为掌官吏任免、考绩、升迁之吏房;掌军政乡兵、县刀弓手之兵房;掌刑法、狱讼之刑房,此三房由胡致诚负责,胡致诚暗中向曹子昂负责。后三房为掌田赋、户政、仓储之户房;掌礼制、县学之礼房;以及营造、屯田、水利之工房,此三房由李书义负责,李书义暗中向林梦得负责。 这次补选贤任事,也是胡致诚、李书义两人挑选掌握六房事务的助手,林缚的意见是每项职事尽可能补足一正三副的人手,除了减轻县里民众傜役负担外,更重要的是进行人才储备。 当世民众的识字率很低,但是江东地处富裕,耕读人家还是很多。崇州县,入籍丁口就有二十万,实际的丁口可能接近三十万,识字者差不多有万人,虽说相当大的一部分都是乡豪势族子弟,也有相当一部分为平民阶层,从中选拔、培养三五百有才能的基层人手来,不是什么难事,关键这时候要有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名目。 夜里,林缚带着曹子昂、林梦得一起到北山门禅院参加为补贤任事所组织的简单宴请,与新补选的官吏以及乡里的里长、甲长代表见面。 在宴席上,林缚与吴梅久确定了一个原则,就是六房书办不但分管县里的事务,还有分区域监管各乡里的职权。 以往乡里事务都由里长、甲长掌握,完全按照约定俗成的乡风民俗行事,这些里长、甲长实际上又是乡豪势族的代表。林缚此举表面上是对通匪案进行彻查的需要,有这个借口,别人也不便阻挠,实际上则是加强了县里对地方事务的集权,最根本的目标就是限制乡豪势族控制乡里的势力。 这次补选的官吏都是从各乡各里捡选,在地方上也有一定的人脉与声望基础,也是各方面至少能勉强接受、不便公开抵制的人选。 *********** 陈雷本想带着儿子恩泽回陈家圩好好团聚三天,才回县里正式任事。他本人一天之内经历的事情也太多了,内心受到极大的冲击,也需要时间好好消化一番。但是,县里的事务太忙乱了,几乎什么事情都是一团乱麻,要胡致诚、李书义两人撑着,其他补选的官吏几乎是即时就顶用上,陈雷给任为县仓大使,掌管县里物资积储,当下是极重要的一项职事,他也就不便真去享受林缚额外给他们父子相聚的三天假期。 夜里使长工何贵带着儿子回陈家圩跟他母亲团聚,陈雷则留了下来。 北山门禅院有九进之多,给利用起来当成临时的县衙,六房各占一进院子,县大牢以及县大仓都独占了一处大院子,在此之前临时从西沙岛乡征调两百余民勇补为衙役、狱卒、仓卒,将县衙秩序勉强维持起来,不至于混乱不堪。 陈雷仓促赴任时,县大仓院子正破开山门院墙开一道供物资独立进出的大门,县大牢也要开门,毕竟有些门庭不能跟县衙混用。 第34章 秘仓 入夜后,林梦得、李书义一起过去看陈雷接管县大仓的情况,怕他初来乍到、应付不暇,赶到北山门西院,看到这边一切都还井井有条,也颇为满意,知道陈雷是个能用的人手。 林梦得就站在院子里,看着县大仓屋广墙厚,与李书义笑道:“还真要感谢奢家这几年来对广教寺投入大量的资源大兴土木,不然崇州城毁之后,县衙连个临时办公的地方都没有,不知道奢家知道广教寺就这样给我们夺了,会不会气得吐血?” 私下里,大家都不避讳将东海寇与奢家混为一谈。 “林大人、李大人过来,有什么事情要吩咐?”陈雷到院子给林梦得、李书义见礼。林梦得积军功,如今是正八品的散阶,李书义本身就是秀才功名,之前就正式担任户房书办,都担得起“大人”的称谓。 “过来看看你接手情况如何?”林梦得笑道,“比起别处的混乱,这里算不错的。” “陈雷不能不竭尽所能以报诸位大人的栽培与信任。”陈雷说道。 控制地方,无非是从人跟物两方面入手。 没有人手、没有资源,不管日后来崇州担任知县、县丞、县尉的人是不是岳冷秋的心腹亲信,都逃不脱给架空的命运。 县大仓可以说是直接控制县里所能掌握、调用的物资,任用人手十分关键,最终选定陈雷,也是考虑许久才确定的事情。 林梦得笑道:“客气话不多说了,你这边吩咐一下,带你去山南……” 紫琅山山势不高,倒也险峻,东、北两面接陆,西、南两面临江,西南角上有江码头,环山有石径直通。 眼下除了北麓山门及禅院划出来当作临时县衙外,紫琅山其他地方都给江东左军严密控制,寻常人不得进入,特别是山南那座码头,更是江东左军控制军事要点。 陈雷也不多问,回屋里吩咐了一声,就随林梦得、李书义走石径,走了两三里路,便绕到南麓去。 灯笼的灯火也照不远,听着江涛拍岸的水声,除了江岸码头外,陈雷发现江岸码头东侧还有一处独立的小院子给重兵把守着,林梦得与李书义带他往那里走去,走到近处,才发现林缚也在那里。 原以为是山崖下一座平淡无奇的小院子,走进院子里才发现里面大有文章。院子里的正屋直接紧贴着山崖脚而建,堂屋大门洞开着,屋子里点有多支巨烛,光线明亮,陈雷站在院子里看屋子,里面竟然是如此的深邃,一眼竟然望不到底。 “这是奢家在山脚下所建的秘仓,”林缚看到林梦得、李书义带陈雷过来,跟他介绍他所看到的情形,“想法也颇功妙,早年就听说紫琅山南麓山脚有一处蛇仙洞,昨天夜里愣是没有发现洞口在哪里。还是清晨才发现僧寇将蛇仙洞改造成秘仓,并建了这座小院子将洞口遮住……”又感慨的跟林梦得说道,“在幕后替奢家谋划是个高人啊,要不是我们抢先一步,要是给东海寇在昌国县诸岛站稳脚跟,将这一处的布置发挥出作用来,后果还真难设想!” “他们算计又有何用?”林梦得笑道,“还不是给我们做了嫁衣?” 林缚也微微一笑,一起往秘仓里走去。 陈雷还没有接触到被俘僧众,僧众通匪也只是别人口头告诉他,走进秘仓,才真切的感受广教寺僧众通匪什么叫证据确凿。 整个蛇仙洞都给改造成秘仓,里面空间差不多比整个北山门禅院还大,深入到紫琅山山腹之中。 虽说秘仓里积存的物资还不算多,大部分地方是空的,拿林梦得的说法,要是奢家组织上万人规模的水营奇袭江宁,秘仓所积存的物资能进行一到两次的中途补给,米粮、兵甲、箭矢等物资能支持两千人的精锐战力坚守紫琅山半年之久。 林缚抬头看着火光照不到的深遂洞顶,微微一叹,看紫琅山的布置,至少奢家动过奔袭江宁的心思,只可惜没有能及时在昌国县诸岛整合出一支有战力的成规模水师出来。 实在想象不出江宁给东海寇奇袭陷落后,整个南方以及整个大越朝会陷入怎样的混乱之中,林缚想着杜荣或者山顶那个女人嘴里,是不是能挖出更多的秘密出来? “昨夜所查封的寺仓物资都已经转给县大仓,以作县衙临时之开销,”林缚从负责人员手里接过清点册子,给陈雷说道,“这处秘仓,暂时也作为秘仓来用,不向地方通报,我们调两都队武卒轮流护仓,你可愿意兼管此仓?” “全凭大人吩咐……”陈雷说道。 “那这里就拜托你了,”林缚说道,“若县大仓物资有急缺,你与李书义都可以从权调拨,但事后需知会林梦得知道,”明示林梦得才是总负责江东左军后勤事务的人,又说道,“紧急调拨秘仓物资以借贷入账,县仓有积盈,需及时还归秘仓!” “属下明白。”陈雷说道。 林缚盯住陈雷看了两眼,陈雷又补充说道:“大人的意思是虚县仓而实秘仓。” 林缚这才点点头,陈雷果真是明白之人,便将秘仓物资清点册子交到陈雷手里。 陈雷接过册子,先随意翻看了两眼,心想还真是了不得。 这处秘仓仅存粮就有一万石之多,布匹、盐铁、兵甲、箭矢、车乘等,应有尽有,也许是东海寇攻破崇州城洗掠一空,将相当一部分的物资都暗藏此处…… 崇州城被毁,之前的县大仓也给劫之一空。 从海陵府临时拨下的赈济银也许不少,但是吴梅久只划了一万两归县大仓管辖,还有负责两千府军在崇州的钱粮支度,陈雷接管县大仓里,这笔银子就剩下五千两不到。 此外就是今日接管了江东左军移交的广教寺仓所存的物资。 广教寺寺仓所存物资也不多,要不是发现秘仓,以寺仓所存的物资,广教寺还真不像是东海寇在崇州所建的据点。林梦得除了扣下一万两银子外,将寺仓里其他物资都转给县里,僧衣、香烛等僧院所用的杂物颇多,布料才三十余匹、米粮也仅五百余石,此外还有就是僧院里由僧众直接种作的约五十亩大小的菜园子。 这点物资维持县衙日常开支都远远不够,要是有个紧急情况,根本不足以应付。 林缚使陈雷兼管秘仓,使李书义、陈雷有意紧急调拨秘仓物资,就是同意将秘仓所积存的物资一起作为崇州县的后备储存物资来使用,但不会直接将秘仓划归县里,就是要实施“虚县仓、实秘仓”之策。 不管怎么说,作为名义言顺朝廷所委派的正印官,知县、县丞等职事官是有权直接调拨县大仓物资的。虚县仓而实秘仓,就是要将知县等正印官陷入有权调拨却无物资可调的境地,从而实现架空的目的。 林缚在李书义、陈雷面前已经不再掩饰他有意控制崇州地方的用心,毕竟他要控制崇州地方,也必须通过李书义、陈雷等人去实施。 李书义、陈雷也不觉得有什么难以接受的。争权夺势本是文臣武将之本性,官场上提拔、任用下属,说什么对朝廷、对皇帝忠心耿耿都是假的,直白的说就是下级对上级的忠心、部属对主公的忠诚。官场里任用私人是为常态,呼朋结党也为常态,他们倒没有想更远的事情,他们这时候也不敢去想更远的事情。 再说林缚将缴获物资完全占为己有,别人也完全不好说什么。 ********** 看过秘仓,林缚、林梦得与李书义、陈雷一起回北麓去,难得将官吏补齐,有许多事情要紧急议定,也就不分什么昼夜了。 曹子昂、胡致诚、吴梅久以及新补任的六房书办等官吏都聚集成临时充当县衙的院子里,就等林缚过来;李书堂、胡致庸等人也作为乡里代表聚在这里。大堂上明烛高烧,亮如白昼,听到说林缚等进院子来,一起走出去迎接。 不管吴梅久承不承认,林缚实际上已经掌握了崇州地面上的军政大权。他反正也不想跟林缚争什么,他一个暂代知县,吃饱了撑着得罪林缚这么一个强权人物。 “无需这么客气,就当我是个过来旁听的闲杂人等,县里需要什么,江东左军都尽力支援,我就是怕大家都是新聚在一起,有人对我不熟悉,才过来露露脸。”林缚笑着说话,与大家走进大堂里议事,他也推辞让吴梅久坐主位主持议事。 虽说林缚位更高权更重,但是县里毕竟要以吴梅久为主,再说他也没有精力事事插手、事事过问。不论对内还是对外,目前也暂时形成曹子昂抓军事、林梦得抓后勤替林缚分担繁重事务的分权格局;对崇州地方进行控制,也是胡致诚对曹子昂负责、李书义对林梦得负责,林缚只掌握大局。 第35章 百般相思 县衙大堂选了北山门的正殿来充当,佛像给移到偏院,显得十分的宽敞。集结起来议事的,包括新补选的诸吏以及里长甲首及乡老代表等等;议事,最紧要的还是彻查通匪案、筹钱、筹粮、筹饷。 县里的田册、户籍资料,这些都是县里征收税赋的依据,在崇州城给破袭之后,就给东海寇有意烧毁,也许是给打包拿走了。 不过各乡里都存有备档,昨夜攻陷广教寺后,林缚第一时间就是派兵卒驰往各乡,使诸乡各里长甲首携田册、户籍等资料到紫琅山报到,防止他们醒悟过来后篡改田册。有胆敢隐藏或声称遗失者,一律先作为通匪案嫌疑人羁押起来进行问讯。 林缚也是到今天才有机会接触到崇州的田册、户册,还与林梦得等人特意研究过紫琅山附近地区的田册资料。 与假托广教寺名下的田产册子进行对比,能看到几个明显的特点:作为正赋田录入县田册的田地多为产量偏低的中下田,寄到广教寺名下几乎都是高产的上田。 崇州田赋分三等,上田正赋为三斗八升,中田为一斗六升,下田为五升,上田与下田的粮赋相差将近七八倍。 将上田寄于僧院名下,或者通过买通官吏,在定粮田正赋时,将上田定为下田,或者直接隐瞒田亩数,以这些手段来逃避田赋摊派,绝对是田主愿意干的事情,而恰恰最有能力做这些手脚的,便是地方上的乡豪势族。 有许多事要做,林缚只能一步一步的来,第一步就是借通匪案彻查僧院瞒占丁口与田产。 彻查通匪案也不用多议,林缚自然要将主导权紧紧抓在手里,崇州县地方只是协助调查。 受广教寺通匪案牵累,崇州县境内十八座成规模的僧院,其住持以下,包括座元、首座、西堂、后堂、堂主、监院、副寺、知客、库头、管堂等职事僧众都已经一并揖拿带到紫琅山东山门禅院问询。 普通僧人暂时留在僧院里,但庙产、仓储一并查封,由江东左军直接派兵卒看守。 除了直接的军事监管外,更要将僧院与东海寇以及这次崇州城给摧毁的事情联系在一起进行广泛的宣传,制造舆论,摧毁佛教僧院在地方上的信众基础。 林缚要利用通匪案的机会,将崇州境内的僧院势力彻底打压下去,最主要的目标,还是借彻查通匪案的机会,将乡豪势族假托僧院所隐藏的田产与丁口彻查清楚。 李书堂、李书义之李氏家族就有大量的田产寄在家庙名下逃避税赋,李书堂也知道林缚彻查通匪案、大搞牵连的意图,他在林缚面前表过态,不会介意家庙给牵涉到通匪案中去,这也是李书堂清楚李家能从林缚那里获得更多的利益回报。 补选官吏多为中小田主或商户出身,虽有个别人将田产寄到僧院名下,但也不会成为彻查通匪案的阻力。里长、甲首及乡老代表脸上虽有忧色,也没有敢公然提出异议。 北山门的榆杨杂树有两百多颗血淋淋、光秃秃的头颅悬挂着,可不仅仅是为了震慑潜藏在崇州的海盗。 吴梅久在地方上任职近二十年,对各地僧院所藏的猫腻还是清楚的。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官员想将这个盖子揭开,却因为地方上的重重阻力不能实施,甚至为此丢官弃职的人也很多。 议事时,吴梅久看到新补选上来的诸吏竟然都不反对彻查通匪案,才觉得这些补选官吏的特别之处来,却也不管这些,他也怕林缚的手段用到他头上。 林缚当真是来旁听了,议通匪案时一直都眯眼养神,接下来又议筹钱、筹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