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暄妍/袅袅春腰 第39节
几个婆子战战兢兢,也没想到表娘子素日里乖巧静婉,还有这么癫狂的一面,简直同她们这些泼妇相比,也没甚两样了。 而师暄妍如独坐瑶台之上,不为所动。 她没有一点儿患得患失,垂下的眸光,依然平和。 宁烟屿握住她春腰,向上道:“跟我走,可好。” 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他把她的计划摧毁光了,师暄妍已经没有了别的容身之地。 被他逼得走投无路,只剩一条,她最是不想的,走向他的路。 亏她方才还觉着太子殿下有一点儿委屈,现在看来,他分明就是心机深沉,用心险恶,早有预谋。 月夜沁着凉意,拂到身上,并不舒适。 师暄妍闭上了眼睛,眼帘合住,遮蔽了那一抹流转的清光,身子轻颤间,少女无可奈何地将下颌点了一下,算作她的回应。 第34章 月光渗透窗纱, 流泻在宁烟屿浓墨的眼睫上。 她看见,那双宛若点漆的黑眸, 眼底的情绪愈来愈浓。 以师暄妍对宁烟屿的了解,从他素日里沉静持重、威煞颇深的表现上看,这般神态,便已经是很高兴了。 只是她仍旧低估了男人的高兴,他竟不动声色,一把揽住她腰,强势霸道至极地将她从那方窗台上抱了下来。 师暄妍轻巧地落入了宁烟屿宽厚坚实的怀抱之中,隔着两重衣料, 那股炙热的温度源源不断地拷打着她的全身,未几,已是身遭火热,少女涨红了脸, 看不出是羞是怒,只是惊呼了一声,随即重重唤道: “宁恪!” 那一声轻叱, 清楚无误地飘入江晚芙耳中, 成了打情骂俏时的娇嗔。 她心如死灰地支起头颅望着, 望着那灯火绚烂的碧色纱窗内, 她心心念念却自始至终都不敢肖想的殿下,被师暄妍如此大呼小叫,居然丝毫都不感到受了冒犯。 那双蕴着坚实力量的臂膀锢着她, 将师暄妍打横了抱起, 绕过一重重碧绿纱窗, 穿过一道精致小巧的槅扇,来到廊下绿竹猗猗的庭前。 江晚芙看见, 那一双人,犹如一对画上璧人般,光彩照人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太子殿下横抱着师暄妍,冷眸如淬了九天之雪,未着一丝善意地落在自己身上,周遭寒雾四起。 江晚芙的腿跨在青苔遍布的石阶上,倏地僵硬了,不敢再往前迈上哪怕半步,优柔的眼瞳,脆弱地望着他们,嘴里嘤嘤呼着:“殿下……” “她配不上您的。” 师暄妍,是个怎样的荡.妇,人尽可妻,她未婚先孕,怎能配得上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宁烟屿不认识面前的女子是谁,也许见过,但并无印象,他问怀中之人:“她是谁?” 一句充满陌生的“她是谁”,令江晚芙如遭雷击,胸口被长槊贯穿,她怔怔望着他们。 迫不得已在宁烟屿怀中缩着的少女,并不曾往外看上一眼,自他臂弯之下,嗓音柔弱地道:“她便是我的表妹。” “是那个抢了你父母和身份的人?” 宁烟屿对于师暄妍的表妹,只有这一个印象。 江晚芙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痴怔地道:“殿下……” 此刻她横在台阶上,阻隔了这片本就不宽的台阶,致使空间变得更加狭窄,宁烟屿蹙紧眉头,语调森冷:“听着。师暄妍怀中骨肉,是孤的,她一心袒护之人,是孤。她是孤即将迎娶的太子妃,不日便要完婚。” 这句话,更是让江晚芙万念俱灰,她的身子一下后仰,瘫倒在地,眼眶又湿又红。 上首冷漠清贵的沉嗓落下来,落入她的耳朵:“带一句话给开国侯,这个女儿他若认,孤上门求娶,他若不认,孤仍会请旨赐婚,但结亲一事将不涉开国侯府,往日开国侯府亏待孤的太子妃,孤也会一笔笔讨回。” 江晚芙被堵住了话,她木然地望着太子殿下,实在不敢相信,她哆嗦着红唇往上看,一字一字地问:“师暄妍她的孩子,是……是您的?” 这个女子像是听不懂话,宁烟屿眉心之间的折痕更深,哂然地一笑。 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师暄妍腹中并没有什么孩子,非但没有,她往后都不会有孩子。 师暄妍走这一步,是逼不得已,她一直恨他,拆了她的计划,迫着她走向东宫。 踏上了这一条路,师暄妍也没有别的选择。 两害相权,取其轻。 比起宁恪,她更不想让师家和江家有一点甜头。 月色如银,宁烟屿怀中抱着师暄妍,绕过了满地碍眼之人,一步步踏出君子小筑。 众跟随前来的婆子噤若寒蝉,大气儿不敢喘一声,匍匐在地,只偷摸地掀开眼皮的一线天来。 她们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玄青色身影,怀中笼着形貌娇小、弱不胜衣的女子,消失于黑暗的夜雾之中。 再偷偷地去瞧,只见江娘子差不多半边身子已经从那苔痕斑斑的石阶上滑落了下来,她僵硬着瘫坐在地,眼皮坍向鼻梁,失了言语的能力,似秋日暮风中折翼的蝉蜕。 君子小筑外有侯府派遣前来的车马,另又有一驾马车,更为轩敞华丽。 江晚芙对宁恪的态度很奇怪。 她含着泪光的眼眸,含着怨味的质问,像寻着自己的薄幸郎在讨要一个说法。 师暄妍略微思忖,问宁烟屿:“太子殿下以前见过我的表妹?” 他在月光下穿行,脚步不停,听到她问了别的女子,想到她那位表妹,别说好印象,他根本就没能留下印象:“不曾。” 也听不出是敷衍,还是真的不曾。 不过看模样,江晚芙是见过他的,而且印象很不错,大抵还有几分心动。 师暄妍对二女争夫这种事毫无兴趣,只动了个念头,思绪又落在了别处。 宁烟屿怀中抱着师暄妍,步伐稳健,登上了那一驾等候已久的马车。 车中空空荡荡,铺设有大红猩猩毡毯,这毡毯是波斯供奉之物,柔软且厚重,只是上边的花纹颇为古怪。 行驶间,车中支着的两盏铜制灯台纹丝不晃,稳稳当当地擎着火光,四下里亮若白昼。 师暄妍落在了轻薄的褥间,晕乎乎的头脑,到此时终于醒过神来,不禁横眉向灯火下不疾不徐宽衣的男子。 “你早就算计好了?” 宁烟屿将外衫剥落,换上了一身太子蟒袍,这袍服用料和阵脚都更为细腻复杂,盘踞游身的蟒纹,在烛火里闪灼,迤逦出一寸寸织金的浮光。 他在灯火下更换着衣物,将腰间的皮革蹀躞带重新束上,雨露形羊脂玉佩系于腰间,光泽温润,映着男子倜傥俊美的脸庞。 他不回答。 师暄妍看到,他从马车中拿了一件包袱,递了过来:“换上。” 师暄妍低头看去,自己身上还穿着寝裙,衣衫轻透,不耐凉风,身上实在森冷,骨骼战栗,她下意识接过他递来的包袱,打开,包袱中露出一条石榴红喜鹊落窠团花纹绫罗裙。 其中缥碧青绣花百柳春风图案细丝薄衫,以及官绿的纻丝洒金披帛,样样俱全,这一套衣裙是宫中式样,极有春日烂漫的气息。 以师暄妍在侯府的用度,还够不上这么一套价值昂贵的衣裙。 她指尖捻着衣裙,柳眉轻扬:“我们要入宫吗?” 宁烟屿喜欢听她说“我们”二字,微微颔首,唇角不着痕迹地舒开:“入宫面圣。” 她垂了眸子,不说话了。 太子殿下不愧为实干派,才让她点了头,当夜就要把关系确认下来。 只是—— “这般前去,只怕惹怒圣人。太子,你定要如此公开,你的名声会极难听。” 宁烟屿不以为意:“师般般。天下对于男人的口诛笔伐,远莫过于女子。你都不在意彻底摧毁自己的声誉,我又岂会为些许言论所缚。” 师暄妍又道:“圣人,竟然会同意?” 她不相信,圣人会允许她这么个“未婚先孕”、举止不堪的儿媳,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 倘若父子有了争执,最后也许会各退一步,她最终只是昭媛或是良娣。 不过其实即便她没闹出这些事情来,凭一个开国侯之女的身份,也大抵只能做侧妃。 师暄妍发觉自己想得远了一些,烛火一跳晃过眼睛,她忙收敛心思,坐直了些。 宁烟屿侧眸来望她,比起她的恓惶,太子殿下很笃定:“他会的。届时我说,是我强迫的你,辜负的你,你不要反驳。” 洛阳折葵别院的那晚,分明不是他强迫,是她引诱了他,他只不过是道心不坚,被她破了防备。 师暄妍又不言语了。 这辆马车,平稳而迅疾地劈开深巷弥漫如水的月光,如小船般劈波斩浪而行。 师暄妍咬住嘴唇,还是不想教他看着自己更衣,瓮声瓮气地指挥道:“你转回身去。” 少女的嗓音含着催促和不耐,充满了发号施令的强势。 宁烟屿从来没有被人如此疾言厉色过,只有在她这里,一次又一次地领教,可他偏生非但不觉得那话难听,反而有股说不出的酸酸麻麻感觉,逐渐漫上胸口。 “好。” 他低低地应承了一声,便将身背对向她。 其实彼此早已坦诚相对,他对她身上的一切都无比熟悉,甚至还记得,在少女的腰窝处有一颗猩红醒目的朱砂痣,只不过怕她羞赧,他一直没有对她说过。 她引诱他那夜,只是她自己觉着手段卓绝,其实在他看来,该是很生涩的,既生涩,又笨拙。 可他偏偏着了她的套。 可见,即便是绝世武功,也要看谁使用,宁恪自诩禅心不动,可也只不过是因为从前没有遇上师暄妍这个小骗子罢了。 身后传回衣料摩擦的声声响动。 师暄妍想快一些,生怕那个男人不遵守承诺胡乱回头来看,正好,便撞见她整片雪白的香酥,可有些时候,偏不能急躁。 他备下的这条石榴裙固然精致好看,然而腰身却粗了许多,而她系裙带又急,不知怎的,便和背后的小衣挂上了。 现在,这条裙子不上不下地横在中间,既穿不上,又脱不下来。 眼看着马车都快要到宫城了,师暄妍心急如焚,十根手指飞快地倒腾,可越急躁越使不对劲儿,非但没能把那两条衣带给解开,反倒是越缠越紧了。 她欲哭无泪,脸色急得潮红,她咬住了银牙。 宁烟屿听着动静觉着不对,但十分君子地没有回头,只是过了半晌,自己的右腿踝骨,被一只小小软软的脚丫轻轻地蹬了一下。 有些轻,似是蜗牛伸出了两只触角,正小心翼翼地试探。